05 短篇《疯狗与村子》完结篇
是夜间,乌云正好走到月亮下面,于是村子的上空变得阴森了起来,指不定今晚会有什么事发生。
在一条蜿蜒的小路上,有两个小星点在闪烁,却绝不是传说中的鬼火,整条路上除了猫头鹰的“咕噜咕噜”的叫声就剩下夜风吹过林叶的响声了,偶尔还能听到些许夏虫的叫声。但那两个星点走到哪,哪就没了响声,但如果你是夏虫或猫头鹰的话,你也会安静下来,因为两个星点是两个人拿着的电筒,还在说着话。
“二狗子,怎么现在路还没通到村里去,我走的时候不是已经把修路的申请提交上去了吗?怎么现在还是这鬼模样?”说话的男人刚好跨过泥坑,然后疑问道。
“三哥,你不知道,在你走的这段时间很多事都发生了变化,老支书也退休了,自然之前努力获得的工程就像石头被东水冲走了。”二狗子说道。
二狗子当然就是村子里被老支书收养的二狗子,而被他称呼为“三哥”的自然就是老支书的三儿子三生。二狗子“失踪”后他就先把老支书的情况告诉了县城里当老师的大哥‘大丸’,和当医生的‘二妞’。而自己去更远的省城找三生。
“那我爸怎样了?”三生问道。
二狗子闻言脱口而出,道:“还在床上躺着呢!翻个身都疼。”接着他又说道:“又赶上这修路的事,没准现在大伙都怀疑支书是那什么吃坏苹果的烂苍蝇了呢。”在他心里老支书永远是支书,就算来了新的,但他的支书还是支书。
三生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了一声,说道:“早就和他说了,村里的人个个只知道为自己那点养着的畜牲,个个市井厉民,哪里真正明白过他这小小的村官,我早就叫他别再管了。现在到好,退了休到还被推上村口浪尖。”三生是省会里的一名记者,所以说起话总是那么尖锐,而他和他爸关系也很僵硬,算命先生说他爷俩命中相克。
过了会他又叹息道:“木秀于林风必吹之,谁叫他这平凡的老头非能生出这三个被村里人看似出息的孩来,都怪他运气太好,祖坟上冒了青烟。白白便宜地捡了上个宝,同样生活在市井里,难道他用他市井的脑子还想不明白那些厉民的想法?”
二狗子听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这话,等了会,三生又说道:“眼不见为净,于是我才跑出去的。”
这次二狗子没有再沉默,他说道:“,支书说,农民自有农民的活法,低层的人民唯一想的是如何拼命的活着,而不是去思考什么时事,世事的大事,因为他祖坟冒了青烟,所以他必须承受他们的眼光,毕竟老辈下来都一直是邻居。三哥,你走的那天支书曾说,你哪里都好,为人正直,心直口快,记者这职业最适合你,但让他他唯一觉得难受的是,你不该走那么远,他一直以为你在县城是最好的。”
三生自然明白二狗子话里的意思,但他想为自己辩论下:“但他请的算命先生说,我们命中相克,离他越远越好。”
二狗子:“可支书老了,离命也不远了啊!”
三生再也接不上话,于是说道:“难道他一直不让你叫他一声爸,你不怨他吗?”
“不怨,支书说他这辈子就只有三个娃,没有第四个。但我却知道我永远是他的第四个娃,所以我不怨,名分只是给外人看的,我现在年轻,我只想有个家而已。”二狗子说道。
夜风比之前大了些,电筒的光却比之前暗了很多,三生拍了拍手上暗下去的电筒,叹道:“二狗啊,原来你心里是这般好虽然我读过几年书,却不如你啊。”
“三哥,还是读书好啊,你不是常讲,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吗,那些我可学不来。”
“书中始终是书中,哪有书外的好,书外的才真实,书外才会有知音,天涯才会有知己啊。”
“三哥,太深奥了,我不懂。”
“没让你懂,快点走,没准老爷子已经顶不住了。”他说的这顶不住却是多方面的,来自疯狗也来子村民。
时间在黑暗里悄悄地跑着,被人踏过的夜路开始是安静的,时间跑了,路又开始热闹了起来,猫头鹰在咕咕叫,夏虫在吱吱的喊,风在呼呼的吹。
这一夜村里不会太平静,因为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凭啥老支书家现在才有事?有人更狠些就会说:公路都没修好,疯狗从哪条路来?这自然是讽刺的话,话里的话大概就是说,疯狗子虚乌有,修路的集金被吞了,而疯狗没准就是某一位“疯狗”放出来,好打一副苦肉计,顺便瞒天过海,最后息事宁人。
于是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老支书家,有的在‘闹事’,有的在看戏,反正很热闹就是了,当然新支书也包括在这群人,只不过很少说话,露面都懒得。
大家的关注点莫非是,这路何时修?还有大伙集资的都哪去了?最后才是疯狗怎么解决?他们带着战士一去不复返的气势而来,老支书唯一一个人固守堡垒,因为他没把那老婆子算在内,他觉得这事得男人来扛。
而他的老伴儿眼圈里满满的是忍着的泪花,心里一万个急。大丸和二妞早就来了,可恰好不巧,今夜刚回去,暂时赶不回来,所以他心疼老伴儿,心里记恨着村里这些人。恨从何起,自然是恨从疯狗起,恨从人心险恶起,恨从他老伴儿担任村官起,最后恨自己无力。她的很不只有一万了。她只听站在前头的吴队长说
“老支书,资金去哪了,你就告诉大伙嘛?有什么不能说的呢。疯狗的事到底怎么个整法嘛?你不吭声,我们的路修到何年马月去咯!”
“得了,还说什么,老支书啊,准是把它们藏起来了,包括那条疯狗。”人群中有个人在说话,却不露头。
“六福,你有话就站出来说吧?”老支书看着人群说道,于是人们顺着他的眼光让出了一条道。
果然说话的正是大肚皮的六福,他没想到大伙会让他暴露出来,于是脸色稍有些不对劲,但他强忍着站了起来,顺带整理了下衣服,然后看了一眼也在人群中的新支书,大声说道:“支书,我可说了!”
新支书被这么一喊,便也站出来人群,黑着脸说道,:“你有屁快放,何必多此一举还脱裤子,问我做什么?”
六福拍了拍他的大肚皮,嘿嘿的笑道:“老支书,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我可就把心里想说的都说了?”
“快放!”
“好,那我便放了。”六福嘿嘿地笑着,众人都看着他。他就看着老支书说道:“前些天是不是有县委的人来找你了?”
“是。”老支书简单回道。
“可是有关于修路集金的事?”
老支书沉默了,他老伴的泪花急得快哭了。只听六福继续说道:“那我便继续说了。”又听他厉声道:“因为你,你吞了集金,因为分配不均被人告发了,所以县委的人来找你,就像电视里说的那样,这是拍苍蝇的活动,至于疯狗,也是你放的,主要是为了转移群众的注意,顺便演下苦肉计,博得发家的同情和信任。这一切都是你某划的计谋,你只想为自己洗白,好让自己安度晚年,可是怎么能瞒过大伙的眼呢,怎么逃得出县委的眼呢,所以现在东窗事发,你就该去坐牢,当然是在把修路的集金拿出来再去。你说哦说的对不对呢?”他望向老支书,最后再望向新支书。
六福的话可谓句句诛心,句句不饶人,应该是不饶老支书。老支书也是无话可说,唯有沉默,他还有什么可说呢?在这官场上的事哪能一句话,一个晚上就能说得清的,于是他选择了沉默,也唯一沉默了。
听到这爆炸性的新闻,村里的人哪还能坐得住。也不管真伪,之后议论纷纷,最后破口大骂。六福则是一副得意的样子,因为他觉得自己说出来不得了的事,然后他笑呵呵着望了望新支书,新支书则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表态。
这时吴队长终于忍不住了,他无法原谅老支书的沉默,“老支书啊,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该解释解释了!大伙就想知道个低而已。”然而老支书依旧没有说话,于是吴队长终于用质问的口气逼问了:“您再不说,大伙也只能把你往县里那推了。”
“沉默就是默认了,还有什么话可说的。”这话倒不是六福说的,却是二婶子说的。六福听了眼光里就像冒出金星一样,终于有知己了呀,可是怎么就嫁给了二牛那憨子,可惜了。
“我没话说了,只等县里安排。”老支书的话简洁,但内容却很丰富,因为真相就像大家知道的那样了。于是他的老伴终于哭了出来。
吴队长及其他还有些向老支书的人口里就只剩下“唉!”之后就是“你……”。这次集会到此乱成一团,从妇女小孩都来围观就足以说明这次集会的热闹程度。所以现在都不知该怎样收场,没人愿意打破沉默,新支书也不愿意,每个人就这样安静地情愿地被黑夜和沉默吞没。
如果说还有人想打破沉默的话,这人不是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六福,而是老支书的老伴儿。她一直在心里默念:快来,快来啊,怎么还不到,怎么还不到,不会出了什么事了吧?她焦急的样子没人注意到,她的手指紧紧地相扣着,相互摩擦着。
这时还是村口的狗叫声打破了这种奇怪的沉默,狗开始叫得很凶,接着声音就越来越小了,声音慢慢变得温顺了下来。然后就见一个小男孩气喘呼呼地跑来,边跑边大声说道:“三叔回来了,二狗哥把三叔带回了……”
这句话直接像一颗炸弹一样向人群炸开去,而老支书的老伴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于是人们都有活跃了起来,因为小孩口里的三叔是大伙最清楚的人。如果说六福是《西游记》里的八戒,那么这个三生就是孙猴子,有仇必报,有恩必还,嫉恶如仇,爱恨情仇都很分明。人们都想和他套近乎,到又惧怕他,恨他却没有他的本事高。于是他们都不想提起他。
这时老支书说道:“他来干什么?”明显是对他老伴说的。
他老伴没回,六福却接道:“这还看不出来,当然是来救你的了,父困子救,天经地义的事难道还用问?难不成他……”
“难不成是来收拾你的。”他没说完就被来的人接过话了。六福听了吓一跳,之后才发现来人是三生。他觉得自己在理,于是就得理问话:“收拾我?凭什么?凭你是大记者?但我又有什么错?”
“因为你嘴大,胡说八道,毫无证据地污蔑人。”
“我没有,老支书不也默认了吗?大伙都觉得是这样的。”六福为自己辩论道。
“好,就算如你推理的那样,县委来找老头子可能是因为他贪污,但你怎么就确定是贪污而不是了解情况,就算你的推理很有理,但你的证据呢?你没有有力的证据证明他的罪过,反而因此来误导大家的思维方式,误导大家最初对这件事的思考和猜想方向,而且可能是错误的猜想。这样说来你说你是不是嘴巴很大,是不是很没脑子,是不是一个帮凶?至于疯狗的事,你们又有谁真正见过它的面目了?就因为村里的畜牲被叼走了,因此而认定真有疯狗存在?那为什么那条狗不可以是人呢?你们有谁能肯定老头子的伤一定是被疯狗咬的?二牛二婶子家的畜牲是死于疯狗之嘴?”三生一口气把话说完。
六福被问得无力反抗,最后用求助的眼神望了望新支书,结果对方的眼神与三生刚碰面就没了下文。
于是又沉默了一阵子,最后吴队长站出来说了句话:“三娃啊!即使是我们猜得都不对,但毕竟老支书他也默认了啊。而且事已到了这个地步,疯狗的事暂且放放,总得解决集金去向的问题吧,眼看就秋收了,没有油路,大片的水果就只能烂在树上,这得多糟蹋食物啊!”
三生平静说道:“吴叔,你放心,我居然来了就必须管,给我三天时间,真相必定会大白。但老头子沉默并不代表他就默认了,沉默很多时候也是因为有苦衷。至于以后会怎样,三天后自有结果。”
于是吴叔提议道:“居然有三生的承诺,大伙都散了吧!”
“走吧,走吧……”
“三天之后没结果再回来……”
“闹了这么久也没个结果,真是浪费了大好时间……”
人群里人们纷纷说着话。
最后就只剩下新支书和六福在最后了,“难道还让我送送二位吗?”三生说道。
六福立马改口说道:“不用,不用,哪能啊,三哥这么忙查真相哪能送我们呢!”
于是他俩踏出了老支书的家的门,那天夜里,三生第一次和他爸触膝长谈,然后他的房间的灯一直亮到了五更。
第三天早饭后,村里迎来了新上任的县书记,他带着批文而来,停工一年的修路计划终于开始了。这只是因为前天晚上省会新闻里说到,某县的书记因贪污导致某村修路计划搁浅半年。险些让全村被疯狗咬死,当然,后面那一句只是无聊的人自己说的了。
让时间再倒流到那天晚上。那晚与老父的长谈之后,三生才知道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
严格意义上来说,老支书确实也算是贪官。在他任职期间,那股纯正的风还未这般彻底席卷全国,所以在他们这种小县城的小地方,没钱是不能办事的,可是老支书应该从哪里才能获得那么钱呢,于是便动了脑筋,瞒着大家集资然后送去县里,但依旧不够,怎么办呢,于是老支书再暗地里从村里公共的财产里划。差不多的时候就往县里送了,但那个人硬是塞给他一小部分,就是为了防他事后揭发,可是老支书也不能不要,于是他揣着这笔账款回村,却每夜都难以合眼。最后那股正风吹到了小县城里,于是他慌了,所以他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修路的老板也出来事,于是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于是便假装着被疯狗咬伤,为了装的更像,还特意把在城里当医生的二妞叫来配合,然后瞒着大丸,大丸是老实人,他的担心都挂在脸上,于是大家就更深信不疑了。二狗子也被骗在其中,于是几天内不见身影,去见了三生,因为他觉得只有三生能叫老支书。而这也正是在老支书的计划中,因为只有三生才能把这件事报道上去,因为县里的那些人信不过。但早年他们父子俩关系很疆,疆到三生离家出走,所以老支书只能告病,出此下策让三生极速回家,他自然也有私心。
那晚三生问他钱呢,他老实回去说,拿回来的那部分一直没敢动,本想悄悄地记入村库了,后来又来了几个领导,于是那些钱都用来招待他们去了。
最后三生也没怎么说他思想迂腐,于是找了所有能证明县书记是市中恶虎的证据,然后第二天编给省会里的记者部报上去了。
三生长叹了口气,默想到:战乱最终是民族受苦,但在和平年代里的无硝烟战争,受苦的又多了一种人,这种人被夹在最低层人民与大官之间,他们活得真是辛苦……
最后老支书说,六福就是懒,自作聪明了些,但心地善良,让三生别计较。而新书记只是太年轻,也让三生别找他什么麻烦,三生都一一答应了。
但老支书最大希望便不是什么出奇计斗市虎,他只是想以此逼三生回家看看而已,看看他的可能就将老去的老头,希望两辈子的爷俩一笑泯恩仇而已。但他没说出口,就看着三生的背影这么离开了,但他却能看到了他一眼了,满足了啊,满足了啊……
只是几天后三生又回来了,因为他看到他确实老了,唯一的证明就是,他话少了,真的少了,而且更像一个小孩一样听进了他的话,所以三生心里有股莫名的痛。所以这次来是接他去城里的,而且是省会,但只有五旬的银发老人拒绝了,他那双红着的稍凸出来的眼却异常坚定,这表明他离不开这边土地,虽然他被县委警告,还差一些被开除党籍,但他却让他带走了二狗子,因为二狗子是二狗子,不是他的儿子,即使二狗子反对。
但有件事是三生料不到的——疯狗真的在,而且很凶,只是不知这几天为何安静了下来,没准离开了,没准躲了起来,准备再次进村。
那天傍晚夕阳正好把半边脸藏进西山,半边留下的遗辉正好落在老人脸上。那双老眼与西山的媚眼恰好对视,两者都是夕阳。
那天三生带着二狗正好穿过蜿蜒小路,天就被一辰棉慢慢地盖上了,慢慢的黑了下来。
从此疯狗是疯狗,但不管它怎么疯,小孩都能在夜色的怀抱里安睡,因为他们明白,太阳下山了,明天早晨还会回来,而疯狗总会有死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