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寒舟
1
姒姜被碰瓷了。
不是被人,是被一把剑。
姒姜是剧组的道具助理,因为剧组正在筹备一部春秋时期的剧,她特意来博物馆参观这一时期的青铜器,绕不开的自然是这把千年不腐、锋利如昔的越王勾践剑。
为了方便日后创作,姒姜习惯把有参考价值的物品简笔勾画在素材本上。可正画着,忽然听见有人说“丑”,原以为是幻听,谁知再次动笔后,竟又听见了,这回是俩字:“真丑。”
那人语调冰冷,嫌弃至极。
姒姜有些生气,想要找那人理论一番,一抬头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甚至连原本围在其他展品前的人群竟然也不知何时全都不见了。
她吓一跳,正觉得诡异准备离开时,眼前忽然有亮光闪过,一个男人凭空出现在她面前。
男人看上去很年轻,身材修长,相貌英俊,只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森寒凌厉之势,犹如出鞘宝剑,叫人望而生畏。
可姒姜更在意他身上的衣服。黑色长袍,上衣下裳连在一起,长不拖地,下摆不开岔,这是典型的春秋时期深衣的特点。
“现在Cosplay都这么专业了,衣服做得比电视剧里的都更还原。”
姒姜腹诽完,这才终于想起来问一句:“你是谁?”
“你把我画得如此丑陋,还敢问我是谁?”男人很不满。
“我没有画……”姒姜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你……你……你是越王勾践剑?”
男人淡淡看她一眼,“你那副见鬼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嘴上这么说,身子却往后退,结果腿软,左脚绊右脚跌在了地上。姒姜忍不住想哭,说好的建国以后不许成精呢!
“你要做什么?”半天,姒姜颤着声问道。
“跟你回家。”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你丑化我,侵犯了我的肖像权,合该赔偿我的。”
姒姜:“……”你们古代也有肖像权?!
2
姒姜承认,一开始她收留姬无赦的确是迫于淫威,可他现在鸠占鹊巢就过分了。
没错,姬无赦就是那个男人,准确来说是那把越王勾践剑的剑灵。
关于他如何修炼成人形,以及为何找上她,姒姜始终没能问出一字半句。反倒是他住在她这里,要好吃好喝的不说,还把她当仆人使唤,关键是他十分不要脸地拐走了她的爱宠小白。
小白是一只波斯猫,想当初姒姜可是把这小东西当祖宗供着,十分敬业地做了一个多月铲屎官,才叫它低下高贵的头颅任她撸。
现在这人,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叫它乖巧地趴在他旁边,任他为所欲为。
姒姜心里不平衡了。
“小白,你个没良心的!你忘了是谁给了你一个家?是谁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养这么大?又是谁天天琢磨着给你买什么口味的猫狼,甚至恨不得自己先尝一尝,好吃了才给你?”
到底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姒姜说起煽情的台词简直张口就来。可她说完,小白眯着眼看了看她,就毫不犹豫地投向了姬无赦的怀抱。
姒姜心痛至极,“小白,你当初誓死不让人摸的高冷范呢?!”
“跟一只畜生置气,瞧你那点儿出息。”姬无赦似乎很不齿她的行径,可说话时手却放在小白头上来回摩挲着,明显是故意气她。
姒姜狠狠瞪他一眼,“说实话,你其实是控制了我们家小白吧。”
“呵!”姬无赦冷哼一声,“我犯得着?”
“那可说不准。”姒姜故意说得很大声,其实心里虚得很。
她比谁都清楚姬无赦刚住进来那天,这小东西就巴巴地往人跟前凑,一副求摸求捏的谄媚样子,连她这主人都替它害臊。
可她哪儿肯承认,转了转眼珠,指着小白说:“小白,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我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占了人便宜,总得还不是?不还也不能还霸占人家的爱宠对吧?小白,你可不能学得这么没良心啊。还有,我跟你说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别人家里太横着走,是要遭天谴的……”
剧组的宫斗剧姒姜参与了不是一部两部,这点儿指桑骂槐的功力还是有的。
“姒姜,”姬无赦叫一声,似笑非笑看着她,“在我面前卖弄聪明,你知道是自取其辱吧。”
他声音不轻不重,除了一贯的嘴毒外,一点儿没有生气发怒的意思。姒姜却莫名一抖,背脊发凉,觉得这人要使坏。
果然,下一秒,姒姜就开始不受控制地重复之前的话:“小白,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我说……”
很明显,姬无赦对她施了咒。
嘴里说不了别的话,姒姜只能眨巴着眼求饶,可姬无赦心硬如铁,表里如一得很,看着她笑眯眯道:“既然你这么喜欢说话,那就多说一会儿吧。”
于是那天姒姜跟个复读机似的,把自己之前说的话重复了几十遍都不止,直到确实口干舌燥说不出话了,姬无赦才解除了咒语。
“还敢指桑骂槐么?”淡淡的语气,却威胁意味十足。
姒姜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摇了摇头,却在心里问候了他全家。
3
被姬无赦整治了一回,姒姜学乖了,之后心里再不满,也等出了门对着空气发泄,决不会轻易招惹他。
可她不惹他,却架不住他来找茬。
前段时间,姒姜的同事给她介绍了个朋友,俩人在网上聊得还行,就约着见面吃饭。
“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么,还去见别人?”姬无赦单手抱着小白,斜靠在门框上,随意一个动作就比摆拍的模特还要养眼。
姒姜小小地花痴了一下,耸耸肩说:“我想要的是痴心妄想,现在去见的才是脚踏实地,总不能我就孤独终老吧。”
“所以你就要去祸害别人么?”姬无赦又开始毒舌。
姒姜深吸一口气,暗示自己不要跟他计较,“我是去拯救大龄单身未婚男青年,你可以不赞美我的高尚,但请不要诋毁。”
“呵!”姬无赦的招牌冷笑上线,“到底是拯救,还是拽着人家入地狱,你心里没点儿数么?”
姒姜炸了,“姬无赦,你到底有没有点儿老古董的样子了?!前有肖像权,后有网络流行语,你披着这一身春秋时期的深衣说这些,你不觉得违和么?!”
姬无赦半眯起眼,“你这是在吐槽我?”
姒姜又可耻地怂了,违心道:“不,我是夸您真是博古通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世奇才。”
这话说完,姒姜自己都恶心得不行。姬无赦却十分受用,看着她,笑容里难得多了两分真诚,不似之前都那么皮笑肉不笑的。
姒姜眨眨眼,这货的弱点难道是喜欢糖衣炮弹?
“你就穿这身去见那个男人?”姬无赦上下打量她。
“怎么样?”姒姜配合地转了个圈,这可是她在衣柜里挑挑拣拣半天,选出的最合适的一件。
可很显然,她问错了人。
“不怎么样。颜色太老,剪裁刻板,虽然你本身也并没有什么看头,可这件衣服还是完美地避开了你的优势。你是买的处理款么?图便宜么?”姬无赦嘴巴一开一合,说出来的都不是好话。
姒姜真心觉得吃砒霜长大的人,都没他这么毒。
懒得跟他计较,姒姜准备出门,他却不依不饶,“你真的不换一身么?而且这身不保暖,看天气一会儿要下雨,你别淋了雨感冒回来还要麻烦我,你就穿你平常穿的长袖长裤去好了。”
“姬无赦!”姒姜忍无可忍扑过去。
她本意是想吓吓他,叫他闭嘴,可他似乎没料到她敢对他动手,一下被她捏住嘴,性感的薄唇被捏成了鸭子嘴,一脸茫然看着她。
姒姜也没想到他会不躲,一时看着他,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俩人大眼瞪小眼,呼吸相接,气氛诡异地变得很暧昧。
姒姜突然心跳得厉害,想缩回手,又怕这人再毒舌,于是商量道:“你不再说我,我就松开行么?”
姬无赦喉结动了动,姒姜还当他同意了,谁知道下一秒他忽然涨红了脸,连耳朵尖都红得厉害。
姒姜吓一跳,急忙松开手,“你……”
她才说了一个字,就看见姬无赦突然现了真身,变成剑的模样,安安静静躺在沙发上。上回他这样,似乎是自己在浴室里滑倒,他抱了她出来之后,就一言不发地变成了这样子。
姒姜黑线,他这是害羞了就躲起来?这怎么弄得跟她调戏他似的?
4
出了门,坐上车,姒姜才觉得一切恢复正常了。
可她又忍不住想起姬无赦耳根泛红的模样,觉得他那样子跟平时的高冷范儿很有些反差萌,可爱得很。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那个毒舌老古董可爱。”姒姜摇头否认,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
等到了餐厅,姒姜才彻底把姬无赦抛到脑后,准备接下来的相亲。可谁知没等来那人,只等来一条微信消息说“不好意思,我临时有事去不了了,改天约”。
“好的,那改天约。”姒姜回了一句,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谁都知道这个“改天”根本就是敷衍的话,想到自己的第一场相亲就以被单方面放鸽子结束,姒姜也很无语,她这么多年似乎都没什么异性缘,别说桃花,连烂桃花都没有一朵。
说起来,唯一熟悉的异性居然是姬无赦。
“怎么又想到他了?”姒姜嘟囔出声,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反问她:“想谁?”
姒姜猛地抬头,看见姬无赦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居然换下了那一身黑色深衣,罕见地穿了一套灰色西服,越发显得身高腿长,举手投足,俨然一个现代绅士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姒姜问。
“我不能来么?”姬无赦还是那么欠揍。
可这回姒姜却觉得贴心得很,毕竟他让她避免了一个人吃饭的尴尬。她热情地把菜单推过去,豪气道:“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我请客。”
姬无赦看她一眼,“你这是准备用暴饮暴食安慰你那颗被放鸽子的心?”
原以为说完,会招来姒姜的暴怒,谁知这一回,她不仅没怼回来,还兴冲冲指着他身后,“你快看快看,是顾青生。他也在这里吃饭,他本人比电视上帅多了吧。”
姒姜很激动。顾青生是当红男演员,也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喜欢过的男人。她之所以选择道具行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顾青生。
“你这么喜欢他,现在难道不该是激动地过去打招呼么?”姬无赦似乎有些生气,语气不怎么好。
可姒姜一点儿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还花痴地盯着顾青生,“你不知道,有些喜欢放在心里就好了,不一定非要他知道。再说我吧,我是那种要我主动,就是要我去死的人。无论怎么喜欢他,我都不会主动去接近他的。”
“是么?”姬无赦讥笑一声,“那只说明你不够喜欢,要是真的舍不得、放不下,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在面前却无动于衷的。”
“你知道什么!”姒姜大声反驳,“谁说我不够喜欢他,我高中时候,他作为优秀校友回校演讲的时候,我就喜欢他了。我以前之所以努力学习,就是想要跟他上同一所大学,追在他身后。可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把感情宣之于口的。”
“哦,那你是自卑么?”姬无赦轻描淡写,却是最锋利的刀刃直刺进姒姜心里,“觉得自己不够好,不够优秀,所以不敢说喜欢他,还自以为是地骄傲,用自尊作借口。姒姜,你别骗自己了。”
“姬无赦,你混蛋!”姒姜气得发抖,他凭什么这么说她?“你以为你是谁?你懂什么?你不过是一把没有心不会疼不会难过的剑而已,你会懂人的感情么?你知道那些明明放在心里辗转想了无数次,却在面对那人时无法开口说一个字的心情么?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是一把没有心不会疼不会难过的剑?”姬无赦几乎是咬着牙说的每一个字,眼底翻涌着无限怒气,“姒姜,你敢再说一遍?!”
姒姜有些害怕,却还是倔强道:“你只是一把没有心不会疼不会难过的剑!”
她刚说完,就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是姬无赦捏碎了桌上的玻璃杯,鲜血顺着他手指往下流。
“你干什么?!”
姒姜埋怨一句,慌忙低头去找手帕。可等她再抬头时,姬无赦已经消失了。
5
那天姒姜回去的路上,果然下了雨,她淋成落汤鸡的时候,才觉得姬无赦的话或许真的是为她好。
回到家,小白难得又过来接她,她抱它,它却躲开了,趴在门口不动。她才反应过来,它是在等姬无赦。
“小白,”姒姜倚着门框坐下,双手抱膝,闷声道,“他走了,不会回来了。”
她不知是说给它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一人一猫,看上去都落寞又孤独。
如果姬无赦还在的话,他现在应该是大爷似的斜倚在沙发上,吩咐姒姜把电视调到体育频道,再支使她准备他喜欢的零食和可乐吧。
他有什么好,吃她的喝她的,还奴役她。他走了才好,走了个祖宗,她乐得清静,小白也省得吃里扒外。
姒姜不断自我安慰着。反正姬无赦于她而言根本就是个不速之客,来得突然,走得突然,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不知为什么,亲口说出他走了、消失了,她竟然会觉得心疼,疼得厉害。
甚至她有种被抛弃的委屈和愤怒,可明明是她把他气走的。
可不管怎样,日子还是要继续过。
姒姜像以前一样上班下班,尽量让自己像个陀螺一样忙得脚不沾地,免得自己得了空就胡思乱想。
可是去超市回来,没人帮她拿东西的时候,她会想他;拉开冰箱看见他喜欢的冰淇淋还放在冷冻室的第二格里,她会想他;小白总是没精打采地趴在窗户前一动不动的时候,她会想他;甚至在剧组,看见别的穿着黑色深衣道具服的男演员,都差点认错了……
但姒姜嘴硬,死活不肯承认,总觉得时间一长,一切都会变淡的。
真正压垮她的,是那天房间突然停电了,她下意识叫了一声。就是这一声,叫她再也没有办法否认姬无赦的存在。
因为从前的她,无论是突然停电了,还是半夜做噩梦惊醒,都不会吭一声的。她一个人住,就算害怕又能怎样呢?尖叫根本解决不了任何事情,也没人会心疼。
可是姬无赦在的时候,有一回切菜,她弄伤了自己,原本自己都不在意,姬无赦却怪她是个闷葫芦,切到手都不吭一声,一边埋怨一边施法给她愈合伤口。
自那以后,她无论是不小心磕到,还是在浴室滑倒了,都会先叫一声,像是报信,却更像是撒娇,想叫他知道,叫他紧张她,担心她。
他原来早就融入了她的生活里。
“姬无赦,你凭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姒姜咬着牙说完,看着他的房间,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6
再次踏进博物馆大门,姒姜直奔三楼的楚文化展示厅。
“姬无赦,姬无赦。”姒姜做贼似的,对着陈列柜里的天下第一剑小声叫着,可那剑毫无反应。
半天,姒姜几乎要以为姬无赦不在的时候,他才终于现身,一脸冷淡道:“你来做什么?”
姒姜来之前那点勇气,一下跑得无影无踪,只巴巴地看着他不说话。
“不说话?不说我就走了。”姬无赦说着就要消失不见。
姒姜赶紧拽住他,急道:“小白想你了,想得茶饭不思,衣带渐宽,不是,是日渐消瘦。”
姬无赦看一眼她拉着自己的手,“只是小白?”
姒姜心一横,实话实说:“还有我,我来接你回家。”
“姒姜,你这是在主动么?你不是说要你主动,就是要你去死。怎么?你现在是诈尸了?”
他果然还是那个记仇又毒舌的老古董!
姒姜在心里腹诽,面上却一派无辜,眨眨眼道:“嗯,那你就当我死而复生了吧。”
人就是这么善变的物种。从前脸皮薄的时候,把自尊看得比命都重要,谁敢侵犯绝对誓死捍卫。可一旦想通了,脸皮厚起来,分分钟就能自打嘴巴。
姬无赦哪里能理解这种善变,看着厚脸皮的姒姜,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姒姜却当他是默认,拽着他往外走,“走走走,为了庆祝你重新回家,咱们今天去喝一杯,我请客,不醉不归。”
姬无赦被拽着在烧烤店坐下的时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什么时候同意跟她回家了?
可还不等他问,姒姜已经豪爽地一杯酒下肚,先干为敬了。
“姬无赦,我们和好吧。”姒姜说。
她说完,似乎怕姬无赦不同意,又补充了一句:“我从来没主动跟人求和,这是第一次。”
姬无赦冷眼看着她,“我记得某人说我只是一把没有心不会疼不会难过的剑。”
姒姜嘴角抽了抽,“姬无赦,你不是说你是君王剑?君王剑要有君王剑的气度,你怎么能揪着一时的气话不放呢?多小家子气。”
“我记得我说的是,‘吾乃君王剑,不出则已,出则无赦,故名姬无赦。’像你这么大不敬的,何止无赦,应该千刀万剐。”
他说得狠毒,姒姜却忽然不怕了。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别的不说,她还是知道他这人越是生气越是不动声色,要么气狠了就像上次一样拂袖而去,绝不会说这些吓人的话。现在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想着,姒姜又给自己倒一杯,双手捧着,十分诚恳道:“请无赦君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再罚一杯,先干为敬。”
她说完,又是一饮而尽,姬无赦怀疑她根本就是找个机会大喝一场。
7
说是为了庆祝姬无赦回来才喝的酒,可到最后姬无赦滴酒未沾,姒姜却喝了个东倒西歪。
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还抱着酒瓶不撒手,语无伦次地跟姬无赦说些有的没的。
“姬无赦,你知道么?我其实挺能喝的,而且从来没有真的喝醉过,从来没有过。但是我有装醉过。醉了挺好的,哭了笑了,都没人会真的放在心上,只觉得是一个酒鬼在发疯。还可以把平时不会说的话都一股脑说出来,反正也会被当成酒后胡言,没人会放在心上。”
她说到这里一顿,似乎有些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才继续说:“其实你说得对,我自卑,只是在用自尊的借口。我第一次见顾青生,他是优秀的校友回校参加活动,我是众多学生里并不起眼的一个,那时我忽然很想跟他说句话,可是我不敢。
“那一天我故意来来回回经过他身边好几次,却始终不敢站到他面前,像其他女生一样,大大方方说一句‘学长,你真厉害,我以后要向你一样’。现在想想,我其实并不多喜欢他,他不过是我一无是处的青春里,唯一耀眼的存在,我只能看着他,追着他,才能叫自己显得不那么平凡。哎,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她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不再多说,咧着嘴笑了笑,却笑得叫人心疼。
姬无赦看着她,张了张嘴,“姒姜,我那天……”
他才说了几个字,姒姜忽然做了个“嘘”的手势打断了他,“我们说好了,一笔勾销了,以后谁也不提那天的事好不好?”
“嗯。”姬无赦点头。
“那我们再喝一杯。老板,再来一瓶啤酒。”
“老板,不要了。”
“为什么不要?”姒姜皱着一张小脸,凑到姬无赦身边,“为什么不要了?说好不醉不归的?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觉得我喝不过你?”
姬无赦看着她,不确定她是在发酒疯,还是装疯。
可他这一愣神,就被姒姜得了机会。她胆大包天地捏住他的脸,一脸花痴道:“近看你皮肤真好呀。你一个大男人,皮肤比我都好,长得还比我好看,你这是犯规呀。”
她突然上手,呼吸间的酒气也尽数洒在姬无赦鼻间,弄得姬无赦跟自己喝了酒似的,有些头晕。
“你耳朵又红了,又红了。”姒姜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一样,“你可别想再变成剑了啊,搞得我占你便宜似的。”
“你本来就是占我便宜!”姬无赦在心里怒吼,身子却越发坐得笔直端正,一动不动,生怕姒姜再做出什么过分之举。
“姬无赦,你是不是不敢跟我有肢体接触?”姒姜忽然问,难为她这时候还能想起姬无赦每次跟她接触后都脸红得不行的样子。
姬无赦一僵,不说话。姒姜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难得能看见这么软萌可欺的姬无赦,她又得寸进尺,整张脸凑过去,笑嘻嘻道:“那你是不是也没有亲过女孩子的嘴?我也没有亲过男孩子的嘴,我们要不要试一下?”
“不……不行!”姬无赦说话都有些结巴,往后仰着脸,拉开一点距离。她总骂他老古董,没错,他在某些方面的确是老古董。
可姒姜不依不饶,手脚并用挂在他身上,半是撒娇半是强硬,“亲一下,就亲一下吧。”
眼见其他人都往这边看,姬无赦脸爆红,抱起姒姜往外走。
8
借酒耍流氓,爽一时,怂一世。
接下来几天,姒姜都躲着姬无赦走。
她那天是真喝醉了,要不然绝不敢对姬无赦动手动脚的。虽然不完全记得那天的细枝末节,也不太记得自己怎么就开始调戏姬无赦的,可她最后真亲了他,她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要姬无赦是那种对亲密行为很放得开的人,姒姜也不会当这缩头乌龟,可一想到平时俩人稍微有点儿肢体接触,姬无赦就脸红得不成样子,严重的话还会现真身,她简直不敢想象他在众目睽睽被她调戏时,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想杀了她。
所以为了自己的小命,姒姜决定最近都绕着姬无赦走。
可每天早出晚归,姒姜就有些受不了,到了剧组,工作时都有些犯困。
这一场戏,姒姜要负责把道具桌椅摆放好,她放好后,忍不住立在原地打了个哈欠,就听见其他人惊恐的呼喊声:“姒姜,小心!”
姒姜茫然地回头,见其他人都仰头看着她头顶,她也抬头,却看见原本刚搭起来的钢架棚顶不知怎么断了,直直朝她砸了下来。
“啊!”姒姜尖叫一声,以为自己这回完了,却猛地被人拉着护在了怀里,熟悉的气息立刻叫她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姬无赦。”
“砰!”
姒姜的叫声,和重物砸下的声音重叠,姬无赦闷哼一声,却先关心她,“姒姜,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没事,你怎么样?”姒姜语带颤音。
姬无赦动了动肩膀,“我没事,你知道的,我……”
“不,你有事,”姒姜突然打断他,看着旁边一脸难以置信的其他人员高声说,“麻烦你们帮忙叫辆车,他受伤了,我要送他去医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问了句:“要救护车么?”
“不……不用了,叫出租车就可以了,我扶他去医院。”姒姜说。
姬无赦很快明白了姒姜的用意,配合地被她扶着站起来往外走。
出了剧组,上了车,姒姜都一直紧绷着。直到回到家,关上门,她才放松了,差点腿软瘫倒在地上。
姬无赦扶了她一把,“你在害怕?怕他们发现我的异样?”
姒姜点头,“普通人别说被从高空坠落的钢架砸一下,就是抬起来几厘米砸一下脚估计都要骨折,去医院住个十天半月的,你如果没一点事,绝对会引起骚乱的。”
“你在担心我?”姬无赦问。
姒姜低着头,自顾自说:“也不知道刚才有没有人拍了视频,万一传到网上的话,被有心人看到。”
“你在担心我?”姬无赦又问。
“怎么办?如果你有事的话,我救不了你的。万一你被抓走,当作试验品被研究,就像《水形物语》里的男主那样,我肯定没法像女主那样救你的。”
她整个人慌得不成样子,好像姬无赦真的怎么了一样。
姬无赦看着她,没再重复刚才的问话,因为她的行为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作为一把君王剑,他从前更多时候,只是一种王权的象征,不必像庶人剑那样为杀戮而生,一生沾满鲜血。可他到底不是摆设,跟随越王多年,也曾杀戮无数,从来只有别人怕他畏他,亦或贪婪地想要得到他,更有得不到宁毁之的,可从未有人如此心疼他,担心他。
姬无赦忽然觉得自己这样真正铁石心肠的人,竟有些懂得什么叫感动。
他俯身抱住姒姜,在她耳边轻声安抚道:“没事的,放心吧。”
9
虽然姬无赦说没事,后来也的确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姒姜到底还是不放心。
她实在不想有一天再失去他。
想来想去,姒姜想到一个能叫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们分开的办法。
这天,姒姜熬到半夜,等姬无赦睡着了,悄悄溜到他房间里。她一手拿了匕首,一手慢慢往床上探着,去找姬无赦的手。
她动作很轻,就怕惊醒了姬无赦,可她才一碰到他手,就被他猛地一拽,跌在了他怀里。
“你没睡着?”姒姜吃惊。
“你一进门我就感应到了。”姬无赦说,看一眼她手里的匕首,“你这是打算……”
姒姜赶紧把匕首扔到一旁,“没什么,你别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你要杀我?”姬无赦故意说。
“我有那个本事么?”姒姜白他一眼,顿了顿,凑近了说,“姬无赦,我们缔结契约好不好?同生共死那种的。我看小说里都这么写的,滴血结契,死生不离。”
“姒姜,”姬无赦叫一声,“为什么要跟我结契?”
姒姜看着他,没说话。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只是想要他陪在自己身边,想以后每天都在一起。她觉得如果两个人在一起的话,他哪怕毒舌一点也没关系,他还是像个祖宗也没关系,他跟她抢小白,那她也可以让给他,反正只要他别再离开她就行。
这应该是喜欢他吧?她可不觉得会有第二个人能叫她如此。
“因为我喜欢你。”半晌,姒姜肯定地说,“你呢?你喜欢我么?”
姬无赦笑了笑,忽然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俯身吻住她,“要跟我订契约,不必用血,这样就够了。吾愿与汝缔结姻缘,生生世世。”
在这个连一生一世都难以承诺的时代里,他却许她生生世世,他绝对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姒姜有些想哭。
“为什么是我?”姒姜捂着嘴问。她很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跟着她回家?
“你还记得你那天说我只是一把……我不是翻旧账,我是想说,我不是。你觉得我为什么能修炼成人形?如果没有强大的执念,不可能有自己的意志。你就是我的执念。”
“我?”
“嗯。我们很早就认识,很早。”
那时姒姜也叫姒姜,那时她是越王的女儿,也是楚昭王的越姬。姬无赦却只是一把佩剑,被他的君王送给心爱的女儿,作为她的嫁妆,随她一同前往楚国。
“那时我王曾要我代替他护着她,可我最终没能做到,她替楚昭王赴死后,我曾发誓,无论轮回如何,我终要找到她,护她生生世世。就是这种执念,才叫我有了如今的模样,才叫我又遇见了你。你出现在博物馆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
“可我不是她。”姒姜说,她没有任何关于那个姒姜的记忆。
“我知道。”姬无赦看着她,“你是她的转世,可也只是你自己。我对她只有不能尽忠的遗憾,没有男女之情。对你,却是……”
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羞于说出口,姒姜却不肯就这么放过他,追问道:“对我是什么?”
姬无赦又脸红了,轻咳一声,半天才小声了说句什么。
要不是姒姜离得近,又耳朵尖,几乎要被他蒙混过去。
“我也是,我喜欢你。”姒姜一点儿不害羞,直白地说。
因为她听见他说:“对你,是喜欢,放在心上那种。”
那就放在心上吧,一生一世,不,生生世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