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画,讲究的是逼真传神,要的是形神兼备。而水墨技法在于浓淡之间,又能让画面气韵生动,引人入神。
一个人,在意的是活的过程,要的是想拥有的幸福。而在旅途中,青春难敌红尘蛊惑,留下风月的线条,满腹素言,无边难诉。
画与人,本不相干,却在明朝让一个叫唐寅的人结为一体,并弹奏出华丽的篇章,至今无人超越,如《洞萧侍女图》。
据说画中女子是以唐寅第三任妻子沈九娘为模型,明朝弘治年间的才女,一个比唐寅小五岁的苏州名妓,也是唐寅最爱的红颜知己。
她幼年父母双亡,从小就被卖到教坊司学习乐舞和戏曲,十五岁时,因为长相明艳端庄,如花似玉。而且才艺过人,性格温婉,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才女。而这时的唐家条件还算不错,玩世不恭而又才华横溢的唐寅和明朝的才子们一样,喜欢和官妓吟诗作对,琴棋书画,流连忘返。还喜欢看她们自己编排的戏剧,一唱一叹,余韵缭绕。这是公开的爱好,也是他后来因一个人而改变的嗜好。
唐寅知道,青楼里的戏子是官妓,也是一个个美丽的才女。几个人一台戏,一声锣鼓落下,登场和落幕,谈笑间成为永久。一段婉约之际的唱词,伴随在才子佳人的说笑,便在流光里裁剪,在世俗里编辑。能看见的,也是最真实的,只是一场未知的戏曲,演绎着如戏的人生故事。然而,他没料到,一次随友人听戏,一次无意识的寻觅,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落在了一座青楼上,系着一个娇媚的官妓——沈九娘。只不过那时他有妻,她是妓。
一个是才华横溢的俊朗书生,一个是温柔婉约的多情官妓,邂逅就此拉开了帷幕,彼此的生活从此改变。
1491年开始至1493年,视他为掌上明珠的父母和深爱他的妻子、妹妹相继病逝,从此,唐家开始衰落,一日不如一日。他也体会了生活的艰辛,时不时还需要朋友接济。看戏,已经是天方夜谈。
九娘一次次的等待,换来唐寅一次次的到来,也唤醒了彼此心底的爱。因为爱,所以爱,没有为什么,更没有条件。唐寅满腔愤世嫉俗的狂傲,落入娴静的九娘眼中,都是他最为显著的个性和标志。
你是你,不是一个满身腐朽之气的烟花女子,而是一个重情重义的高洁红颜,精通琴棋书画的美貌女子。
我是我,不是一个穷酸潦倒的无用书生,而是一个多才多艺的纯真男儿。
你敬重我的诗词歌赋书画,我敬重你的清雅脱俗。就这样,九娘和唐寅结下了不解的姻缘。
唐寅画画,九娘研磨。在他们最美的时候,因才情而结缘,因爱而相守。
1500年的吴趋坊巷口小楼,成了沈九娘最为幸福的地方,他们恩爱的小家。这一年,沈九娘二十五岁,唐寅三十岁。
二十五岁,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针对沈九娘来说,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恩赐,她倍加珍惜。
从此,九娘铺纸,唐寅卖画。日子虽然平淡,但也有情有义有趣味。夫妻俩勤俭节约,在1506年,唐寅和沈九娘在城北桃花坞购建了一个新的小家,虽然简单,但也雅致,小日子过的有滋有味。
或许是因为爱的太深,所以需要分离。也有可能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也会去的太突然。
1512年,三十七岁的沈九娘操劳过度,撇下唐寅走了,也带走了他的所有,包括灵魂。
九娘走时,唐寅给她穿上了他们第一次相识时她穿的华丽服饰。那是她还是官妓时最昂贵的装扮。与短襦和披肩相配一体的齐胸襦裙,尽显她的雍容华贵和典雅。
从此,他不再是他,只是一个空壳,一个皈依佛法的六如居士。与情爱无关,与世俗无联。
蓦然回首,谁在千里烟波上,盘算着路程遥远的沧桑?可以重现九娘调色,铺纸,不紧不慢,不急不躁。唐寅自由挥笔的佳话?
谁在倚阑望月,妆阁整齐,盼人归来,依旧红袖添香,不离不弃?
箫还在,声已绝。
一支洞箫,一首曲,情不自禁回忆起往昔,在苏州与她相聚的欢乐片段。绵绵的箫声,吹醒的是沉睡已久的心,吹去的是往日的迷离。
云来雁去,身边没了九娘的温柔陪伴,每一次想念,唐寅都觉得好似自己在戏外,重重叠叠。而九娘在戏里,在屋檐的柳絮下笑着洗砚。来去之时,不经意就勾勒出了一幅幅令人悲伤的画面,墨泪交莹,宣纸湿透,让他不忍直视,也承受不起。
手心相连,朝夕陪伴,反反复复的思念,在岁月中逐渐彩色褪尽。滴洒不止的思念让唐寅身心憔悴,不堪重负。不得不在1520年三月于苏州市姑苏区碾成了一幅极富诗意与韵律的画《洞萧侍女图》。泪入砚池,一派痴情涂抹出绮罗绚烂的画面,笔笔入骨,倾泻他内心的悲喜。无限低徊,凝落在宣纸上的,是墨?是泪?还是情?追想旧情,浑化难分。
此时的唐寅已经五十岁,白发苍苍,皱纹纵横。而记忆中的九娘依旧粉妆玉琢,皓如凝脂,风流尔雅。抬头间,能想到的,是她最爱的襦裙和他最爱的箫声。以泪研墨,染上缕缕柔情,一提一画,不由自主演绎的,便是九娘细劲流畅的衣纹和浓艳色彩的服饰,还有一支她们相识时的洞箫,合着九娘低吟的影子,成为他情感依靠。
多少缱绻,顿涌心头。二十四桥依旧在,梦里玉人何处在吹箫?
越百年,明朝的风雨终究成为过往,能留住的,只是这画上沈九娘的绰约丰姿。唐寅的一笔一划,线条清细,轻重交错,流露出九娘的含娇细语。体态优美的九娘在鲜艳的粉色襦裙陪衬下,款步姗姗,越发百媚丛生,香艳难挡。
寂寞是毒,最易攻心,不能将息。只是无人知晓,风流才子的桂冠下,是一个痴情的种。只是因为一场戏剧,只是朝夕相伴,成就他一生致命的疼痛。
谁不风流成佳话?谁能看见幕后打磨的烟花?
八年的陪伴,八年的离别,十六年的光阴,无处可递,无处可染桃花笺。触景伤心,衾冷枕孤离恨长,酿不成一杯淡酒,醉不成一支舞曲。风流才子的风流,也不过是情海里多了一滴凄凉的秋水。或许,挥笔摅怀,一幅《洞萧侍女图》是最好的结合,画亦人真切,人亦画鲜活。
此时九娘已经成为他画里永恒的丰盈窈窕女子,永远都是衣袂飘飘,披着乳白色披锦,着赭石帏裳,系象牙裙带和鲜红宫绦。面赛芙蓉,眉似新月,眸含秋水。特别是临去秋波那一转,柔美飘逸,箫声四起,繁花齐艳,自是天葩故里。
只是无人能知晓,恬静、秀雅的洞箫声后,是沈九娘三十七年的记忆,飘落成一滴泪,湿了半个世纪。至今在《洞萧侍女图》画里,无以自控,至今三载闻余香,荡气回肠。
1524年的春,唐寅终于经受不起离恨的包裹,撒手去见他最想见的人,梦里梦外的女子——肌理细腻骨肉匀的沈九娘。
一个在他心里扎根的女子,一个青楼里的官妓。牵扯出的,不仅仅离愁别恨,还是一个个活在纸上的侍女触发弹不尽的泪,点点滴滴,泪珠弹淌,都是他十几年凄楚欲绝的相思。
唐寅走了,笔下的女子还在,如今已是五百年。可惜,穿越了江南的烟雨,抑扬起伏的线条却依旧能让人触摸到他的孤独,和他们夫妻之间五百年的守候,聆听他们搁置在画里的心跳,不管九娘是在眼前繁华流俗的人间,还是在那时的明朝青楼独自吹着洞箫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