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老廖得知女方家除了彩礼之外,还要再加一万块钱的酒席钱的时候,老廖当时就怒了,他抓着喝水杯子的手,青筋暴露,还有些发抖,突然,他抄起了水杯,狠狠地朝着窗户砸了过去。
“咣!”大瓶子砸在了窗户的玻璃上,瓶子烂了,玻璃也应声而碎,碎玻璃裹着烂瓶子飞到了楼下。
老伴巧英大叫了一声,飞奔到了窗户前面,从已经没了玻璃的窗户探出头去往下看,好悬!当时楼下没人,要不真得给人家来个祸从天降,头破血流,甚至闹出更大的事儿来。
巧英从窗户里小心翼翼地收回脑袋来,大声斥责老廖:“你发哪门子神经?咹?有本事你去把他家的窗户砸了!砸自己家的窗户,你就是吃错了药了!”
老廖惹不起巧英,刚才突然间失控,就做出了这么冲动的勾当!听着老婆大声叫骂,也不敢还嘴了,他把头靠在沙发背上,紧闭着眼睛,一副反正事情已经做出来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德性。
巧英是心疼还得花钱去买一块玻璃回来,老廖其实也后悔了,那个大杯子是吃罐头剩下,用来喝水的,根本不值个钱,可是玻璃得自己去配。
明明就是因为钱紧张才发的火,现在还得再去花钱,这让老廖也有点后悔,所以老婆再絮絮叨叨地说什么,他也不吭气。
老廖是临汾一所中学的化学老师,他的儿子亮子找了个对象叫细月,两个人挺对脾气,就张罗着结婚的事。
细月这姑娘,说是叫细月,白白净净的,也很爽朗,可人长得胖乎乎,腰粗胯宽,一看就是好生养的那种。她倒是很好说话,对于结婚的一切都不发表意见,全听娘家的。她的娘家是翼城县的,她的老爸见女儿找了个临汾市里面的,觉得脸上也很有光彩,就特别想在亲戚朋友面前显摆显摆,一张口,彩礼要了三万八。
这事情发生时间就上世纪的九十年代中叶,一般人家结个婚彩礼也就是个一万八的样子,未来的老丈人狮子大开口,他想当然地认为,城里人拿出个三两万块钱来算什么?多要点,也不是就想给自己留下,都买成东西,给姑娘陪过去,那多风光?村里人还不把眼睛都羡慕红了?
亮子知道了这事,跟细月谈,让她去做父母亲的工作,结果细月回去了一趟,带回了她父亲的“圣旨”,曰:最少也得两万八,否则,这婚不结了!再给姑娘另找婆家。
亮子跟着中间说媒的人回了家,给父母汇报谈判结果,虽然减了一万,还是不少,这对于当时月工资才两百多块钱的老廖来说,仍然是个天文数字,但是亮子却是死心塌地认准了细月,还就是非她不娶,这个傻小子刚在市煤炭运销公司上了班,才挣着一百多块钱。
老廖满打满算,手里也就是个两万来块钱,还想凑合着也就结了,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摆个什么阔?想不到翼城这葛獠亲家来了这么一出,当爹的心里疼得发晕,还不能对儿子说因为老丈人多要了一万块钱就换个媳妇,只能是咬了咬牙,借!
巧英不让去借,她觉得哪能就这么答应了对方?她嫌那个媒人嘴笨,说是不行她亲自去一趟翼城,不把亲家说服了、不把未来亲家公的嘴说软了,她就不回来!这话把老廖能气得背过去,天底下哪见过未来的婆婆自己当说客到亲家去大闹的?好说歹说,才算把巧英给安抚住。
老廖去找老同事老唐,老唐是教语文的,他们搭过多年的班子。老唐家当时刚嫁了大姑娘素云,收了些礼,多年的老同事不能不伸手帮一把,老唐两口子也爽快,给了五千,解决了老廖的大难题。
老廖再从其他地方又借了六七千块钱,总算把这个窟窿堵上了。虽然心里极端不痛快,也只能忍个肚子疼。彩礼钱托媒人经手给了细月家,两家约了时间,正式给孩子们把事办了。
谁能想到,还有三天就要娶亲了,细月的爹托媒人捎过话来,说翼城那边的风俗习惯是,女方的请客费用,也就是酒席钱,也应该是男方给付,大致算了一下,也得一万块,让赶紧给送过去,钱一到,他们家就能操持酒席的事了。
媒人的话刚说完,老廖就忍无可忍,哪有这样的亲家?这不是敲诈吗?都快请客正式举行典礼了,该通知的人都通知了,他来了这么一手,这不是把人往死的逼吗?
看着亮子在那儿眼巴巴地等着父亲表态,老廖是越想越气,他妈的,儿子娶完了媳妇,这债可是都得自己背着,两万块钱,自己和老伴就是不吃不喝也得还好几年!老唐那回聊天说,儿女都是上辈子的债主,这辈子来讨债的,看来说得一点没错!
天天是稀饭咸菜,还得吃多少年?喝口小酒,吃了点猪头肉,就跟过年一样!关键是,再要这一万块钱,我可上哪儿借去!老廖就是想到这儿的时候,一冲动,就把杯子连里面的花茶都砸出去了!
砸倒是砸得挺痛快,老伴骂得也挺痛快,把亲家骂了个七荤八素,简直是猪狗不如,但是有什么用呢?亮子的婚事不能不办,已经是箭在弦上了。难道再通知亲朋好友说是不办了,老廖脸皮再厚,也丢不起这个人!
没办法,还得紧急磋商,让媒人再跑一趟,媒人都不想去了,一脸的为难,那边那未来老丈人说话实在是呛人,一两句就能把人给噎死,受不了!媒人都有点怕,老廖好说歹说,又给装了两盒好烟,媒人这才勉强去了。
那时候也没个手机,老廖从媒人走了以后,就惶惶不安,他和亮子父子俩对着抽烟,亮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是给当爹的递烟和倒水。
巧英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一会儿,回过头来看看这父子俩,然后就高声骂两句,先骂亲家,后来又骂亮子,说天底下的女人都死完了,你就会找个翼城人!亮子不应,巧英就白他几眼,骂完了接着看电视。
一直等到天黑,媒人才从翼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老廖看他的面色,好像是不辱使命,才进门就伸出来五个手指头,说他已经谈掉了一半,只用给五千就行了。
按理说,媒人也尽了力,可是老廖听了,还是心里一凉,五千也不是个小数,上哪儿弄去?
巧英一听还得五千,眼睛又瞪圆了,屁!什么五千?五十也没有!让他家的姑娘烂在家里吧!说完还狠狠地瞪了亮子一眼,亮子这回没有再低头,而是迎着他妈的眼神说了一句:“妈,你也不用这样说话,这五千我自己想办法,我借下我还,借不下我自己该卖血卖血,该咋就咋!”
这句话可是把巧英噎得够呛,其实她本是疼儿子的,也就是忍不住那张臭嘴,想发泄一下,可亮子以为,她骂细月,那跟骂他一样,话说说就行了,不能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就叫细月烂在家里,人还没有娶回来,就已经像乌眼鸡一样,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
老廖见有儿子壮胆,也顶了巧英一句:“遇上事就说事,你骂人能解决什么问题!”
巧英不回儿子的嘴还可以忍受,一见老廖也敢顺风扬土,这她绝不能忍受,她立刻从沙发上蹿了起来,指着老廖大骂:“就你这点出息也敢说我,哈!你儿子为了娶媳妇要卖血啦!你也去卖吧!挣不下钱,连给儿子娶个媳妇都娶不起,还有球脸在这儿说长道短!”
一句话又戳到了老廖的痛处,老廖的嘴抖动着,不知道该怎么回嘴。
“都省省劲儿吧,别吵啦!我去想办法,不让你们再操这份心!”亮子说完,一摔门走了。
媒人本以为是有功回来的,没想到老廖一家吵得鸡飞狗跳的,只好很尴尬地说了一句:“这是喜事,这是喜事,慢慢商量着办。”原来还想着回来还能得点好处,或者老廖再请他喝了一盅,看来一点指望也没有了,媒人讪讪地说完这话,也跟着亮子走了。
长话短说,亮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五千块钱,而且打发人送到了翼城,他是真喜欢细月,叫他卖血他也能做出来。
这下本以为可以顺顺当当地就把婚结了吧?老廖一家都投入到忙乱的准备工作中,定饭店,定酒定烟定车定总管,事情总算进入了一个正常的轨道。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就在结婚前一天,细月的翼城爹又玩出个幺蛾子来。
这次是临时通知,明天来娶亲的时候,必须来一辆大轿子车,什么用途呢?把村里重要的亲戚都请到临汾去吃亮子家的高档酒席,让他们开开眼,过过嘴瘾。
这事其实是有人给煽阴风,你家细月都嫁进临汾城了,你也不让亲戚朋友跟着去临汾吃上一顿?细月的翼城爹太好面子,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就当即同意并把他的“旨意”下到了临汾。最后的一句是,大轿子车不来,就不用来迎亲了!
这下弄得老廖家又“炸窝”了。巧英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数落着老寥和儿子:“就是你们两个猪头,一让再让,人家才会骑到咱们的头上拉屎!”
老廖那天自己闷着头骑着自行车去买了玻璃回来装上,就下了决心,再不冲动了,不是自找麻烦嘛!
亮子当即就红了脸,很明确地给爸妈表态:“有再一再二,不能有再三再四!这婚不结了,让细月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吧!”
说是这么说,说完了,还得面对现实,这么大的一摊子该怎么收拾?一家人不住地唉声叹气。
亮子有个同学叫文涛,上了大学毕业分到了报社工作,明天要给他当伴郞,这天正好就在亮子家帮忙。
文涛和亮子是光屁股玩大的发小,亮子的事就是他的事儿,他二话没说,先去了解了大客车的行情,打听了一下,一天得五百块!马上又回来给老廖做了汇报,老廖犹豫着说,可不止这五百块啊,再来一车人,怎么着还得开个七八十来桌,一桌席不含烟酒也得二百,乱七八糟下来,不得两千块?
这么一算,文涛也不敢再说话了,那天的亲戚礼肯定都是上到了那边,可是得来这边白吃一顿,这账也未免算得太精了点。
说是不结了,可是谁敢下这个决心,把酒店订的饭都退了?再挨个通知亲戚朋友说是亮子的婚事出了突发事件,不办了?再让人家一打听,说是老廖家就因为女方要来临汾吃一顿,就把亮子的婚礼停办了?这话要是说出去可是太难听了!
巧英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骂,但是骂得声音不大,她是敢撒泼耍蛮,可是这时候,她也不敢自作主张,那亮子还不得恨她一辈子?这个道理她倒是拎得清!
一直商量到晚上九点,还是没个结果,连总管在内一屋子人抽烟,但是没个人敢当这个家。
墙上的钟表这时候走得可是相当得无情,而且声音也特别大,每一声都在提示老廖,这事不能再拖,但是老廖一直就下不了这个决心。
亮子已经借遍了他的同学同事朋友,连文涛要给他上礼的钱都搜罗走了,说是就算已经上了。他是一点辙儿也想不出来了。
一直到了十点多,帮忙的女人们把饺子煮好了,先让大家吃点东西垫了垫肚子。大家吃完,女人们就小声议论,让男人们赶紧拿主意,十二点的小饺子,一会儿亮子还吃不吃,要是不吃,她们可就都回家了,已经十一点了!
请来的总管不能当这个家,他只能听老廖的吩咐,老廖一个饺子也没吃,这喜事办得让他连死的心都有了。
这时候,文涛说了句话:“叔叔,这婚走到这一步,必须结成,咱这边该干啥干啥,该给亮子收拾打扮就打扮,该吃小饺子就吃小饺子,明天这婚再还一定能结成,你就放心!”
文涛的话让老廖像是打了强心针,立即精神了不少,快说,你有什么好办法?你能找下大客车?
“已经这个时间了,上哪儿找大客车去?”
老廖立刻就又焉了,没大客车说啥不是干说?小伙子家说话真是没谱。
“叔叔,明天我陪亮子去迎亲,保证把媳妇给娶回来!”文涛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说出了这样的话。
“那酒席呢?给他们加不加?酒店那边还等信儿呢!”总管问了一句。
“不加,不让他们的人来,就把媳妇给接回来,咱这边按章办事,该咋结就咋结,我有把握,细月能接回来!”
“你小娃娃家,怎么能有把握呢?”老廖还是愁眉苦脸。
“叔叔,你就放心吧,她们家那边如果成不了这个亲,比咱还难受!明天一早我和亮子去,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细月娶回来!”
文涛的一句话倒是点燃了老廖的希望,是啊,难道翼城那边就能让这边的车空着回来?把闺女剩在自己家里?到了关键时候,他不把闺女送出来也不行!
老廖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退路了,这回可是明知山有虎,也得硬往过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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