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的审美

在讲了一个多学期经济学之后，经原老师终于开始讲他从上学期就一直念叨的“理论的力量”——经济学方法论。讲的内容和他半年前发在微信平台上的文章别无二致，讲完了还列了参考书目：Friedman《实证经济学方法论》、Carnap《科学哲学导论》（第1、23、24、25 章）、Silberberg《Structure of Economics》第一章。时值初春的早起的上午，困倦让人难以思考，想想这些东西一定不会出现在考试里，因而听得也是浑浑噩噩。

幸而我当时记下了参考书目，在某个立志好好读书重新做人的深夜我打开了《实证经济学方法论》的文档。讲方法论的文章总是晦涩难读的，我勉强能读懂的也不过是经原老师反反复复说的几点。读完觉得无比赞同，竟也没有经原老师所说的他当年在静园草坪与同学读此书边读边骂的愤慨之感。我想这应该是因为有老师反复唠叨灌输的“理论的力量”作铺垫，对于理论的基本审美已经根植与心中。

但是我突然想到，虽然“理论的价值不能从其假设是否符合现实来衡量”这句话早就记得烂熟，但我上学期在写政经读书报告的时候，还是因为理性人假设把哈耶克批判了一番。现在想想当时还是naive。这种对于审美的外界强加的规定还是没有让我在看到一个理论时克服我本能的反应。

说到审美，这又是一个困扰我的问题。有时候人类的审美是共通的，比如落日之恢弘，夏花之绚烂，秋叶之静美，比如音乐，比如蒙娜丽莎的微笑。但很多时候，审美却属于一部分圈内人。秀场上模特身着的新一季时装在我看来就是一堆破布。现代派美术是什么鬼，感觉是我都能画得出的东西好嘛。什么？数学之美？哪里美了你倒是说说看！这些圈子里的审美仿佛有一种与其说是规定不如说是同感的东西，大家不约而同地认为某种类型是美的。如果你非要问：“为什么理论的价值不能从其假设是否符合现实来衡量？”你得到的回答多半会是“因为假设是否符合现实不重要”。那你又要问了：“那什么重要？”回答是“理论是否能被证伪，是否能解释现实。”你再问下去：“为什么这些重要？”这下我就只能说：“这是科学的审美。”科学也是一个圈子，或者说共同体，这个共同体的目的在于客观地解释现实，它的审美原则也以其为出发点。

社会学我只知道点皮毛，但我至少还是知道“符号分层”的概念。比如对于时装的审美是一种符号分层，从你喜欢的是国际大牌还是淘宝爆款就可以区分出你在时尚方面属于哪个阶层。比如知乎豆瓣上的人对微博贴吧嗤之以鼻，微博贴吧狗又对空间狗十分嫌弃，这也算是一种符号分层。被分在不同阶层的人往往互相鄙夷，尽管他们仅仅是审美不同而已。如果看看科学这个圈子的圈里圈外，把圈里和圈外看做两个不同阶层，也有类似现象。前段时间轰轰烈烈的学者质疑柴静《 穹顶之下》又被反质疑，崔永元把复旦教授辩得满地找牙这一系列事件，都与阶层之间话语不同有关。但是科学与非科学之间的争议，远没有别的阶层之间的争议那么简单。在别的方面，大家大可以百花齐放，各有各的审美；但涉及科学的方面，往往涉及更复杂的对人类发展的争论。到底要不要转基因？政府要不要宏观调控？这些都是科学界与非科学界一直争论的问题，也是事关人类福祉的问题。

在这些方面，我觉得科学的审美应该受到尊重，原因在前文也说了，科学共同体的目的在于客观地解释现实，它的审美原则也以其为出发点。我不能说，客观地解释事实就一定更能引向更好的规范、政策，但至少，与科学的方法论比起来，非科学界常用的用事实解释事实的方法对改造世界更为无益。首先，事实不能不言自明，任何事实都需要被解释，因而用事实解释事实的道路是无穷无尽的。其次，凭什么武断地说，某两件事实之间就一定有因果关系？判断的依据何在？这样的方法缺少严谨的逻辑，因而从此导出的规范表述也是可靠性有限。

然而，当今科学的审美恰恰是不被尊重的。人们习惯于从道德，从直观感觉来评判而惰于思考。我不是黑，与一脸道貌岸然仿佛担着全社会责任的柴静和小崔比起来，说着一口听不懂的术语呆傻憨仿佛被唯物主义洗脑了的科学家实在让人讨厌。在一些本应属于科学界的领域，大众的评判参与进来，所谓民主自由参与进来，这些领域难以遵守科学本来的规则，转而遵守这样的规则：谁更能说服大众，谁看起来更有道德，谁能掌握话语权，谁就胜利。举个例子，曼昆显然是因为支持凯恩斯主义而被美国政府重用的学者，而现在学界更流行的是新古典主义。我的经原老师是新古典主义的拥护者，他告诉我们，在经济学界以外凯恩斯主义大行其道，而经济学界以内新古典主义风头更甚，原因是凯恩斯主义对于那些非经济学出生的政客和普通群众更有吸引力。

但另一方面，哈佛的那些罢课抗议曼昆的自由主义经济学生也不是什么好鸟。他们不从理论本身考察科学性，而是基于政治观念的不同而抗议。他们高高在上，看到自己与主流社会政见的不同，把这种政见不同理解为“理性的共识”，认为凡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都应该有这种共识。他们宣扬自由平等，却不准与自己观念不同的人发声。

好像有点跑题了……我并不想就这些具体的问题发表什么意见。但管中窥豹，科学的审美不仅缺少社会的尊重，甚至缺少科学界内部本身的尊重，被一些人利用，成为他们偏见与狭隘的幌子。

其实在这里我也应该反思，我们常常被偏见蒙蔽，被所谓符号霸权蒙蔽，因而缺少理性的思考。我们口口声声尊重科学，有时候却与科学的理性精神背道而驰，用武断的价值判断为科学辩护。

今天的北京又是一个雾霾天，顺便说一句，概统老师说，北京空气质量优良的持续时间中位数是15小时，而重度污染的持续时间中位数是20小时哦~最后一句话送给雾霾中春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