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姨妈又要去一个人去外地看病了,不同于一月份我还在照顾她的时候,起码她身边还有许多亲戚陪伴在侧,这一回,因为情况有变,她必须要一个人独自前往偌大的西安城。
西安,从兰州坐火车都要9个小时,知道这个消息时,我的心里缩成了一团,倒不是多担心姨妈一人在前往途中会有什么麻烦,让我心里更为之着急的,是姨妈作为一个一辈子和黄土地打交道,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如何在纷繁复杂的西安城顺利找到医院,并且安心完成治疗的艰难。
去年五一我在西安旅游的时候,当时还有在西安上学的同学作为接待,但即便是这样,西安这座城给我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想要在西安不出岔子的找到目的地,难度的确不小。
尤其是它的公交站牌十分的隐蔽,即便是熟练掌握百度地图与地理知识的我们,都很难有十足的把握在西安城游刃有余,大多数都是在一个地方绕来绕去,不知去向。
年轻一代的我们尚且在出发前都要三思后行,更别提姨妈作为一个不识字的弱势女性,怎能放心的让她一人前往。钱的问题还总有办法解决,大家七大姑八大姨会帮衬着渡过难关,关键是姨妈大字不识一个,一旦发生什么情况,后果不堪设想。
类似姨妈这一代人,他们作为60年代的陪葬品,历史带去的,不只有几千万的中国民众食不果腹最终曝尸荒野的惨淡结局,还有姨妈这一代人本该拥有的无限美好的求学时光,在当时家中的经济条件不允许所有的孩子都上学的前提下,身为长姐的她只能服从父命,将求学的机会留给后面的弟弟妹妹们。
明明学堂就在眼前,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却隔着万千沟壑,每日送弟弟妹妹去上学的那段时间,其实是他们心底最渴望的时刻。
2.
其实我见过这样的例子也已经不算少数了,不识字的人,对任何事情都必须小心翼翼,尤其是在如今不法分子势如破竹,大行其道的社会,他们不得不如履薄冰,打着十二分的警惕,用自己道听途说的经验,去逐渐撕开人群中伪善的面皮。
但现实情况是,即便是各大高校的大学生,也常常掉入这些伪善者所精心布置的圈套,有时甚至存在人财两空的危险,在这样的境遇下,目不识丁的弱势群体,就显得愈发的艰难。
去年十一假期在火车站改签去南京的车票时,我和同学便遇到了一对因为不识大字而惨遭他人白眼的老夫妻,单从他们的外表来看,那对老夫妻的穿着不算破烂,可以说算得上十分的干净朴素,如果不和他们过多的接触,其实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进入大厅后,我和同学便找了一个排队人数不算很多的窗口,耐心等待着办理手续。没过多久,这对老夫妻也排在了我们的后面,他们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的从内置口袋里缓缓取出两个人的身份证,像擦拭宝贝一样,细细的揩去上面的灰尘。
站稳之后,老伯便问妻子说:‘儿子交代咱咋说的话你记着没,待会我俩对一对,要不然到前面不知道咋说可就没办法了。’
老妇人不知道是没听清楚还是怎么回事,只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因为老夫妻的方言口音并不算很重,我很容易就听懂了他们的对话,不过让我十分不解的是,为什么买张车票还要对一遍台词,直接过去跟工作人员说清楚不就好了,不过是一件普通的事情,应该没必要搞得如此正式吧。
正当我还在和同学在疑惑的时候,身后便已经传来老夫妻生硬而又颤抖的声音。
‘我要买XX到XX的车票,几点几分,车次是K……,要两张什么铺位。’老伯结结巴巴的背完了这段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不对不对,儿子说了,那个车次是啥字母加一串数字,可不能搞错,要不然咱就买错车了.”妻子在旁十分焦急的打断道。
“坏了,这可咋整,咱俩都没记住车次,会不会买不上票了.”
老妇人的声音已经开始带着些许的哭声,老伯拿着身份证也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们一边跺脚,一边懊悔自责的说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忘记了儿子交代的车次号,现在脑子一片空白,又不识字,到底应该怎么办。
听完了他们的对话,我大概已经知道了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很明显,这对老夫妻没有文化背景,兴许压根就没上过学,否则但凡懂如何买票的人是不会不知道,只要告知一个大概的时间范围,车次一般都是固定的,知道车次与否其实影响并不大,简言之,他们的担心无疑是多虑的。
我扭头看了看他们,两个人仿佛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副蔫头耷脑的样子,看的人心口莫名的有些泛酸。
瞧着他们可怜巴巴的样子,我便示意同学好心跟他们提醒了一下,告诉他们其实只要知道发车时间,就算不知道车次影响也不大。
听到我们说完这句话,这对老夫妻立马抬起了头,满眼盛着惊喜与希望,他们一脸央企的询问我们该如何跟工作人员表达清楚他们的意思,因为经过刚才本来无须惊慌的车次惊吓,他们早已将之前儿子所交的官方话术忘了个一干二净。
于是我和同学又耐住性子跟他们讲了一遍,用他们能听懂的话跟他们解释了一番,好不容易用最通俗的话和他们阐释清楚,看着他俩模棱两可的样子,我们也不确定他们是否能真的办好这件事。
在我们的车票改签完之后,紧接着就到了老夫妻该办理业务了,因为害怕出错,老妇人恳求我们稍作停留,等到他们把票买好再走,他们没上过学,实在不知道怎么弄。
正好我们也没什么要紧事,于是便答应了他们在一旁等候。
果然,不出我们所料,在工作人员提到某个官方术语时,老伯犯了糊涂,面对工作人员咄咄逼人的架势,以及后面排队人群的抱怨吵嚷,老伯慌了,从他不知所措的表情来看,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件事。
看到这种情况时,我身边的同学立即前去帮助老伯处理了问题,有了更为流畅的交流,工作人员也不好意思再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很快,在同学的帮助下,老伯买票的大任务终于尘埃落定。
看着他们因为紧张而憋红的脸,看到他们一遍又一遍的不断致谢,我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在我们的眼里,这属于一件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而在这些目不识丁,常识为零的人的眼中,这已经算得上可以为之骄傲许久的大事。
就因为他们不识大字,未进学堂,他们不得不承受来自这些知识分子的鄙夷以及嘲笑,被踩在脚下的,不只有那些极度渴望获得知识的雄心,还有在外人眼里最不值钱的自尊。
3.
不久前,我和一位在长沙上学的同学聊起因为不识字而十分让人痛心的话题时,一时兴起,她跟我分享了自家亲戚的亲身经历。
清明节的时候,一位可以算得上是她爷爷一辈的什么亲戚去外地探亲,正好回家途中要经过长沙,于是便在长沙站下了车去找她。
因为这位爷爷并不识字,凭借着广播员报站的信息才勉强下对了车站。跟着人群出了车站后,面对如此宽大的火车站,来来往往的行人摩肩接踵,这位爷爷一下子懵了,他不知道该向左走还是向右拐,惊慌之下,他立马给孙女打去了电话。
同学在接到爷爷的电话后,嘱咐她爷爷就站在出站口千万不要乱动,人流太过密集,是很容易走丢的。
因为事发突然,同学连公交车都没敢等就直接打的去了车站。到了车站后,同学直奔出站口,由于大部分旅客已经被接走了,出站通道里也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而她爷爷就在其中。
找到爷爷的时候,只见到他一个人怯生生的站在出站口的角落里,那个样子,活脱像极了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同学前去唤了一声爷爷的时候,老人的眼里,一瞬间盛满了光彩,他一把抓住同学的手,止不住的亲切与关怀。
同学事后跟我说,那种感觉,就好像被遗弃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亲生父母一般的惊喜,再大的城市,只有找到了共有血缘的亲人,才算真正找到了归属。
出了火车站后,同学便将爷爷带到市区内一个相对便宜的旅店暂时安顿了下来,一路上,过马路,上天桥,甚至连在旅店放行李的途中,她爷爷始终紧紧拉着她的手,连一刻都不放松。
兴许是同学觉得有些尴尬,她极力的想挣脱但又不好轻易张口,只能任由爷爷用他极大的力道把她的手捏在手心。
她告诉我,其实她知道爷爷是害怕自己因为不识字在大城市里闹笑话,所以只能紧紧跟着她的步伐,一刻都不敢放松,仿佛只要稍稍一不留神,身边的孙女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对爷爷而言,他拉的不只是孙女的手,更是一份沉沉的安稳与自豪。对同学而言,她很能体谅从未念过书的爷爷有这样夸张性的举动,纵使爷爷的力道大到她的手被捏的生疼,但她也知道,牵住他的手,其实也就是牵住了爷爷心中的那份忐忑。
毕竟,在这个信息堆积的时代,比起生来双盲的人,目不识丁的人,一样的无助与可怜。
我们常说‘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仿佛只要拥有了一定的物质基础,日子便会好过很多,但我们身边同样也有那么一群更为可怜的团体,他们被父母给予了生人的权利,却又被时代剥夺了人生的奇迹。
纵使他们和别人一样健康,一样组建家庭,生儿育女,但在他们的思想深处,知识的领域,永远都是空白,比起那些生来贫穷但起码能够读懂世界的人来说,他们的世界更显黑暗,周边的东西纵使再好,也总显得与他们格格不入。
所以,累的时候不妨停下来去想一想,我们所排斥的现在,恰恰就是这些从未读过书的人的所一直渴望的曾经,别把手头的事情太不当回事,如果把我们放在他们的那份处境,我们就会真正明白,目不识丁的人与生而贫穷的人相比,更显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