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还是老温的脑洞。
纵然是爱,也是清汤煮面般的爱。
【1】
玉石店的苗老板想找隔壁当铺王掌柜处对象。
这个想法不算一时兴起。刚开始只有隐隐约约的苗头在苗老板的脑海中打转,他平时太忙,没空理会不太急切的想法,以至于自己注意到时都暗自吃惊。
事情得从他和王掌柜见面开始说起。
那天他正在郊区和大客户看原石,心里紧张且期待,火急火燎的。赌石嘛,玩得就是心跳,土豪不在乎钱,他还在乎口碑呢,好不容易斟酌下单,又被叫去唱歌、吃饭。
菜还没上齐,店里就来电话了,苗阜接起来,眉心没来由跳了几下。
“怎么了?”他别过脸,低声说,不敢打扰饭桌上的好气氛。
“老板,货太大,没地方放......”
“后门巷道不是有空地吗?”
“是,能放下几块,还有些放不下,隔壁当铺门口不让堆了。”
“平时都没人说什么......”
“之前的老头儿,不,不是老头儿。”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小弟连忙解释道,“老掌柜退休了,他儿子不让摆。”
“都是街坊邻里,什么人呐,他在你旁边是不是,电话给他。”苗阜有点来气,最近生意不好,好不容易来活儿了,什么人都别想找不痛快。
“苗老板。”听筒那头,换了个清清静静的声音。
“怎么称呼,还是王老板吧?”他准备先套个近乎,“我和你父亲特别熟,他老人家之前就说了我们得互相照顾,都是街坊是吧?”
“我爸说不认识你这号人。”
“那你说我怎么知道你也姓王?”
“废话!你赶紧让人把东西拉走,今天我店里盘点,还没地方放东西呢。”
“什么你的我的,都是一家人嘛。”
“拉走。”王掌柜这路拉关系的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懒得和他废话,撂下两字挂了电话。
“嘿......”听到忙音,苗阜有些无奈。
“小苗,有事儿啊。”大客户终于注意到他的异常。
“没事儿,就是门口地儿让人占了,我得回去处理处理,您放心,这两天肯定给您开得妥妥的,到时候差人来取就行。”
大客户让他陪同本来就是客气,这下也很知趣地放人。
苗阜前脚刚下车,后脚就嘱咐迎上来的伙计,谁也不准动货,他亲自去找对方谈。
苗老板可不简单啊,二十岁就出社会闯江湖了,摸爬滚打七八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儿不是一顿饭的事儿。
他径直走进当铺大门,注意到头顶仿古样式的牌匾,上书烫金大字,心想这家人真够老古董的。或许是为了配合气氛,屋里和别家比并不亮堂,几方桌椅后是摆着各式老物的木架,他做玉石多年,眼力自然不差,一看就知道是假货,主要是任谁也不会把真品随便放大堂里。
“有事吗?”
从柜台里冒出一人,开口问他,模样白白净净,穿着简单的套头衫,令人想起电话里清亮的声音,想必就是掌柜了。
“我是隔壁玉石店老板,苗阜,您好您好。”
对方眉头皱起来出于礼节还是抬手和他握了握,好软,一看就没干过重活,从小娇生惯养的少爷,不像自己满手茧子。
“您还是那事吧,电话里不是都说清了吗?”
“电话里那说得清啊?”苗阜松开对方,笑了笑,“我今天是真有急事,行个方便,交个兄弟。”
“我也急事。”
“您看这样,来跟烟?”他熟练地从兜里摸出烟递过去。
“不抽,谢谢。”
“那一起吃个饭,喝一杯咋样?”
“不会。”
苗阜也皱眉,最怕油盐不进的主儿,“就两天,我肯定挪得干干净净,不给您添一点麻烦,店里伙计等这单活吃饭啊,成吗?”
“就两天啊......”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打动了王掌柜,竟然松口了,“成吧。”
“好!痛快!”根本没有,“我苗阜交你这个兄弟了。怎么称呼?”
“王声。”
公子王孙,声色犬马,可不是少爷嘛,他暗自嘀咕,嘴上却笑了,“鹤鸣九皋,声闻于天,好名字。”
王声勉强给了个笑脸,把他送出大门。
过两天,店里果然完工,石头开出几块好玉,大客户高兴,工钱顺利到账。
苗老板倒车出库,心头正如秋天高远的天空一般舒畅,嘴上哼着小曲,正寻思着打电话叫谁出来娱乐娱乐,摇下车窗就看见王声站在路边,换了开衫外套,背双肩书包,居然有种大学生的青涩感。
“王掌柜好啊!”他停下车打招呼,“哪去啊,送你一程。”
“回家。”
“年轻人,别回家回家的,走吃个饭呗,上次的事还没好好谢你。”
“没空。”
“胡说,我看你在这站十分钟了。”苗阜压根刚刚出门,见对方没反应,觉得有谱,赶紧下车把人忽悠上车,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周末,饭馆都被人挤满了,兜兜转转好半天他们才找到一还有空位的大排档,等菜上来,天已经黑了大半。
王声半推半就喝下几杯白酒,只觉眼花耳热靠在靠背上休息,眼看苗阜还一杯一杯喝得起劲,期间想到什么趣事便抬头和自己讲几句,本来不好笑,但看着他那幅狗腿又欠揍的样子居然跟着笑起来。
这个人倒也不坏。王声心里渐渐被这种想法占领,他本来没打算接手家里生意,无奈毕业后长期找不到稳定又满意的工作,压力之下匆匆上任,骨子里还是知识分子清高的德行,遇见油腔滑调的人下意识敬而远之,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当然少得不行。
和苗阜接触短短两次,就觉得这人不一样,他仿佛看不见自己的冷漠似的,也不管自己说什么扫兴的话都乐呵呵,还挺亲切。
“王声,声,你怎么不喝啊!”
王声被这一嗓子喊得回过神儿来,嫌弃地招呼他小声点,心想这毛病太讨厌了。
毫无悬念的,苗老板喝醉了。
“没事,你拿我钥匙开车......”
苗阜挂在王声身上,边说边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裤兜里塞,吓得王声赶紧缩回来,搞得大排档老板忍不住偷笑。
“喂,我不会开车啊!”
“你把车门打开,把我往车里一丢,我自己能开回去,开玩笑,我谁啊!”
“你谁,神经病一个!”他认命般骂了句,伸手拦住出租车。
迷蒙间,苗阜看见头顶的吊灯,挺刺眼。
自己又去大保健了?鉴于常常断片,他内心毫无波澜,认真分析处境。没过多久来人了,小姐手挺白,还擦脸,很好很有职业素养,得给小费。
“你带我过来的啊?”
对方专心脱自己衣服,“嗯”了声当做回答,看来很有经验,沿着手腕看上去,暖黄色灯光洒在皮肤上,带出一轮模糊的光晕,显得皮肤又细又白,这买卖不亏。
观察完毕,苗老板蹭起身把面前那人捞过来就亲,以丰富的实战经验压上对方嘴唇,软软的,还没细品就被大力推开,差点摔下床。
“你丫是不是有病!”
这下他才睁开眼,卧槽,这不是王声嘛。
“那那那啥,我以为自己大保健去了......”
“你赶紧收拾滚蛋!”
“不不,那啥,真的,我发誓!”苗阜赶紧站起来,头一晕又坐在床上,王声嘴唇上还沾着自己口水,亮闪闪扎眼,他以前放纵的时候也不是没和男人做过,但是对熟人下手以后不用混了,这误会绝对不能有。
见对方视线落在自己嘴唇上,王声脸颊一热,抄起衣服砸过去,“滚滚滚!”
“行,王掌柜,王声,你真别误会。”
“我误会什么啊,你既然醒了就赶紧回自己家去。”
话都这么说了,苗阜识时务地站起来穿好衣服离开,临走王声还在身后嘱咐喝酒不开车,看来问题不大。
他是没事了,苗阜事就大了,无论是坐在出租车上,还是回家躺在床上心里想得都是对方那身白肉,接吻时的感觉又回来了,没想到平时这么冷冰冰的人,还会生气,还会脸红......越想越不对,好不容易打住念头,借着酒劲睡去。
再说话已经是两个月以后。
苗阜坐在酒吧里跟人谈生意,夜还不深,酒吧已然人满为患,男男女女在舞池里扭动腰肢,旖旎的灯光令一切都蒙上暧昧的气息,昏暗角落里随处可见缠绕的陌生人。
他陷在卡座沙发里抬手又要了一轮酒,仰头和酒保对话的空档,余光瞟到吧台旁熟悉的身影。
王声?他会来这种地方?
“苗阜,干嘛,快来玩游戏了!”
“我过去看看,一熟人,打个招呼。”
穿过人群,渐渐靠近,果然没错,还是一身毫无特点的打扮,也不明白是怎么认出来的。身旁还有几个人,看来是跟朋友出来玩的,正被人起哄喝酒。
“王声!”
他转过身,目光含着水光,从脖子到脸一片微红,看见苗阜还有点吃惊,转而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一改记忆中的冷淡,甚至有些乖巧。
“你在这干嘛。”苗阜靠过去,看他面前放着一杯深水炸弹,连自己都喝不了几杯的烈酒。
“同学聚会。”
苗阜看他把手搭在自己肩上边笑边说,知道他已经喝晕了,面前同学还一副看热闹的样子,肯定不是好人,“走了,我送你回去。”他拉住人准备往外带。
“等等,还没玩完呢。”其中一个男的拦住他们,“他输了,酒还没喝。”
“好好好,现在喝。”
王声听言端起酒杯,立马被苗阜挡下来,“这玩游戏还是玩人啊。”
“你谁啊!”
“我是他哥。”说完,苗阜硬生生把人拖走了,给客户理由也不用重新找了,这不还在读大学的弟弟出来喝酒刚被自己抓了,现在得送回家,不然父母担心。
客户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敢说话。
“你占我便宜!”王声靠在车窗上有些不满,“谁啊,就我哥!”
“要不是我,明天你就该从大马路上起床了。”
两人一搭一档地斗嘴,停车时冷风开始肆虐,他把羽绒服扔给王声,走进小区还要段时间。
“谢了。”他也没扭捏,套在身上,身影消失在灯光尽头。
苗阜坐在车里抽烟,酒力早就褪去,太阳穴却依旧发胀。
多管闲事不是他的行事风格,日行一善更不是。确切地讲,他根本就没过脑子,只想着赶紧逃离酒吧,王声根本不属于那个的世界。但是他属于哪里,根本和自己没关系。
他之前回店里不止一次看见王声,低头不见抬头见,无法避免。看见他坐在店里看书只露出后脑勺,看见他出门迎接客人,看见他对熟人露出笑容,看见他发脾气,看见他面无表情等在车站......
荒谬的想法从脑海里聚集成句,苗阜打了个寒颤。
姑娘一只手攀上苗阜胸膛,一手放在他腿上,动作熟练又快速,若是平时他早就石更了,今天仿佛跟自己较劲般就是没反应。
“怎么啦?不舒服?”姑娘受不了,停下来问他。
“没有。”他也配合地打消念头,“心里有人了。”
“啊?”她一脸鄙视,合着来这确认来了,“还做不做?不退钱的。”
“不做了。”苗阜毫不在意,甚至有点高兴,也不知道喜从何来,“我竟然真看上一油盐不进的主,惨不惨。”
姑娘穿好衣服,坐在床沿,没打算接话。
“我多久没追过人了,还真有点难办。”
“送花送护肤品送化妆品,先表个态。”
“我喜欢的是个男的。目测直男。”
她点上烟,高深莫测地笑了,“真同情你......”
【2】
按照苗老板的人生准则,世界上没有一顿饭搞不定的事,如果有,那就多吃几顿。抱着这个态度,苗阜开始频频找王声约饭,美其名曰搭伙吃饭,节约用钱。
“咱老板最近去隔壁比回自己店都勤,什么情况?”伙计见老板刚下车又钻进当铺和导购八卦道。
“这你还不懂,想把店面盘下来呗。”
“往大了说,那可是家族企业,能干嘛?”
“要不然吃了一个月饭了,还没搞定呐。”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心说还是老板有眼光。
苗阜径直走到柜台前,把手搭在木桌上,往里瞧王声在干什么。最近天气越发寒冷,对方坐在空调屋里还裹得三层外三层,专心看书的模样真叫人疼。
“我来接你了,今天吃点啥?”对方转过身,他赶紧移开目光,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不去了,不去了。”王声摆摆手,“说是搭伙,天天下馆子,比我在店里叫外卖还贵。”
“都说好了!你咋是个这!”
“那也不成,你再找个饭搭子。”
苗阜不高兴,你以为我稀罕的是个饭搭子啊,想请我吃饭都得预约时间。
“咋,你个大老爷们自己还吃不了饭了?”王声看他没答话,打趣说。
“我都安排好了。”
“真哒?”王声有些心动,每次苗阜找的地方确实不错。
“又便宜又好吃。”
“最后一次了啊,我是看你都安排了......”
“别最后最后的,你先去试试啊!”他抓紧时机,把人推上车,趁对方没注意赶紧给退休在家的特级厨子爹发微信,今天活少,回家吃饭。
王声坐着无聊,眼神落到苗阜脖子上挂的星月菩提上,他们认识时已经不是穿单衣的季节了,今天车上空调开得热,这人才把衣服敞开,颈后露出几粒被盘得油亮的珠子。
苗阜见对方伸手过来,还未询问,就感到王声的手扶上自己脖子,拇指在菩提子上反复摩擦,手掌搁在自己颧骨上,像打量古物一样对着光眯起眼看。心心念的人近在咫尺,他余光扫过那两片薄唇呼吸都快停止了,一颗心突突地跳,目视前方竟然有瞬间失神,干脆一歪头,取下手钏丢过去。
“你盘几年了?”
“七八年吧。”
“真不错,有点珠圆玉润的意思。”王声把钏儿绕在自己手上,鼻尖凑近闻了闻,“檀香熏过?”
“嗯。”苗阜不敢看了,他从小到大恋爱没少谈,现下却觉得忍不了欲念,不管王声做什么都喜欢,想连同整个人收入囊中。
“你还没说去哪吃饭。”
“我爸妈家。”
“啥?”王声有些不好意思,“我就空手去啊!”
“你还想买啥?”
“肯定啊。”
“吃个饭又不干嘛,你要是我女朋友下车买点差不多,我上学那会儿整个球队都敢上我家蹭饭。”
“嘁,你还上过学啊?”王声下意识回一句,又觉得被占了便宜,“你能找到女朋友,也算对方行善积德了。”
“别瞧不起人,你不是也单身狗吗?”
“我那是不想找,不想找。”
苗阜笑了笑,不想找就对了,把车一刹,“到了。”
苗爸苗妈看儿子带朋友回家,既不是以前毛毛躁躁的愣头青们也不是生意场的狐朋狗友,小伙子白白净净,又有礼貌又不闹腾,自然心里欢喜,高兴儿子终于有个正经朋友了。
苗爸爸更是什么拿手做什么,特级厨子开玩笑,随便露两手都能把王声给唬住。
“怎么样,咱爸手艺可以吧?”苗阜看着王声跟仓鼠一样埋头吃饭,略带得意地问。
“这哪是可以啊,比你之前带我去的地方好吃多了。”王声边把碗里剥好的虾吃进嘴边回答,“你吃自己的。”
“我不是怕你客气嘛。”
“我啊!”他看了看冒尖的饭菜笑出声,苗妈妈还在旁边招呼。
暖黄的灯光给一切事物染上毛绒绒的边框,电视里综艺节目惹人发笑,热闹且温馨的气氛令王声眼眶发热,自从工作失利回家接手店铺后他和家里人的关系就一直有些尴尬,此时此刻竟然挺怀念家庭氛围。
他是真的很喜欢苗家,以至于稀里糊涂就答应苗妈妈监督苗阜定期回家里吃饭的任务,看来饭搭子的命运躲不过了。
王声站在车门边哆嗦,下楼才发现钥匙忘了,苗阜跑回去拿,自己等在原地。
时间还早,天却已经全黑了,他不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今天偏偏生出许多感慨,觉得苗阜奇怪,明明是个真性情,在外却要做出八面玲珑的样子;明明大大咧咧,安排起事情却面面俱到;明明懂得不少,每次还耐着性子听自己长篇大论。
正发愣,苗阜小跑过来,一把抓住他放在嘴边哈气的手,“咋这么冷?”打开车门,赶紧把暖气调高。
“今天店里还有事吗?”
“没啦。”王声觉得自己发现了对方鲜为人知的一面,侦探破了案似的,边回答边接住对方丢过来的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串手钏。
“你留着玩吧。”
“不不不,太贵重。”
“没多少钱。”
“你都盘七八年了。”他在当铺这段时间接触了不少文玩爱好者,包括自己父亲就喜欢,手里天天转两颗核桃,宝贝得不行,经过岁月打磨的东西对于主人不是能用钱衡量的。
“没事,我最近换条好的玩玩,这条放在家里也是浪费。”苗阜害怕他不要,补了一句,“拿着吧,又不要你以身相许。”
王声本来还在感动,听这话立马套手上了,玩笑道“这就把我打发啦?”
“那不然呢?”
“忒便宜,充其量算定情信物。”
“你说是就是吧。”
分别时,王声故意挥了挥手,珠子互相撞击发出轻微声响,苗阜的心脏也随那串菩提动起来,有些庆幸,有些失落,开口想对他说点什么,又觉得什么都不用说,只盯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对应楼层的灯起来,模糊的人影倒映在窗帘上。
【3】
在这个世界上,唯有贫穷和喜爱难以隐藏。
苗阜陷进沙发里,看着王声在厨房和客厅见进进出出,一会儿泡茶一会儿切水果,半晌才坐下看电影,一副故事结束前再不挪窝的架势。
或许是从小习惯没养好,王声这知识分子,不管坐哪都爱栽歪着,刚开始肩膀还和苗阜有些距离,坐久了便自然靠在一处。
“你坐好。”苗阜用手肘捅捅旁边没正形的人,和对方大腿贴大腿。
“你别老动。”王声无知无觉抱怨道。
摸得到吃不到的近况太愁人了,苗老板自觉自己不是个正人君子,但凡事讲究你情我愿这点觉悟还是要有的,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朋友有得是,谈朋友才是正经事。
“声啊,过几天有空吗?哥想请你吃个饭。”
“送上来的大款哪有不宰一笔的道理。”
“西餐吃不吃?”他小心翼翼问道。
“吃!”
王声答得果断,也不知道是真想吃,还是注意力全在电影上顺口答应,总之苗阜是安心了,还吃了好几口水果,抬手喂了王声一块,对方也没拒绝,看来有戏。
临了出问题的却是苗阜自己。
前些天他让徒弟去帮人看了块石头,结果开出来什么都没有,赌石玩得就是心跳,但动辄好几十万的人民币打水漂,除了少数人倾家荡产,多数爱好者都不太在意,不过作为中间人却各有各的解决方法,原则只有一条,尽力让对方高兴,揭过这章,说不定日后还能合作。
“今天有事,来不了了。”上酒桌前,苗阜给王声打电话。
“谈生意啊?”
“嗯,你自己随便吃点吧,别熬夜。”
“瞧你话说的,没你我就得饿死自己是吧?”
苗阜笑了笑,挂断电话,钻进包房。
光是为老板挡酒的人就来了三四个,个个瘦得跟干柴似的,真正喝酒的人知道,往往膀大腰圆的人都是纸老虎。
惹祸的小孩今年才二十来岁,可怜巴巴地看着苗阜,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样儿,想到自己曾经也有好几次差点死在酒桌上,人总要交几次学费才能长记性。
大家流过来敬酒,才喝一圈,小徒弟便趴在桌上。
苗阜于心不忍,挡了几杯,这一挡不要紧,对方趁机拉住他猛灌,进攻猛烈。
杯光筹措,昏天黑地,白啤并举,终于同归于尽。
凭借丰富的经验,苗阜还是迷迷瞪瞪把醉成烂泥的客人和小徒弟送上出租车。完成任务,他站在街边,酒劲儿冲上头顶竟然不知道该干什么。
夜已如此深,灯光却亮得和白日并无差别,一晃神,灯火阑珊处竟然有个熟悉的身影。
王声?他怎么可能来?
苗阜想上前几步看得更真切些,不料脚步虚浮,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后倒。
“天爷呀,这么大个人了,咋还没个轻重呢?”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顾不上疼痛,赶紧抓住对方手腕。
“王,王声?你咋在这?”
“今天上午听你徒弟说他出岔子了,你又说有事,我过来看看。”王声手忙脚乱想把人扶起来,可对方抓着自己就是不动,没办法只能蹲在旁边回答。
“这样啊,谢谢你。”
“嗨,赶紧起来吧,我送你回去。”
苗阜说不上心里是难过还是感动,就是心里堵得慌,“没事,你帮我打辆车就行,我自己能回去。”
“这哪成啊。”王声板起脸,“你赶紧给我起来!”
苗阜不再说什么,老老实实跟上出租车,眼睛一闭昏睡过去。王声看着被对方死死抓住的手皱起眉头,抽了抽手没挣脱,随他去了。
第二天头痛欲裂,浑身不对劲,苗阜睁开眼睛还以为昨天被谁黑打了一顿。
“起了啊。”王声倚在门框上笑道,“醒了就收拾收拾来吃饭。”
“你没走啊。”他感觉自己在做梦,低头一看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一股难闻的酒气。
“咋,你还要我交住宿费啊。”
“随便住,常来住。”他刚笑起来,太阳穴便突突直跳,赶紧起身进厕所洗澡。
隔着水声和门穿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苗阜觉得自己心中的凸起被抹平了。像胃疼的人抱住了暖水袋,久违地平静下来。这种感觉只在少年时代出现过,寥寥几次,但都足够令人印象深刻。
“我煮火锅你吃不吃?”王声的声音恰到好处响起。
“吃!”
苗阜看着镜子里模糊的自己,笑得跟二傻子一样。
【4】
火锅中最方便的是菌汤锅,一锅白水加入各类杂菌,既能熬汤又能吃菜,吃得清淡点连调料包都不用放,保证管饱又舒坦。
王声睡得沙发,有些择床,大清早就醒了,闲得没事出门买了食材把原本空荡荡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他大学时期常和室友在寝室偷偷做这些,这几年年轻人骨子里喜闹的天性渐渐平静,许久没在家搞得这么复杂,今天正好心血来潮,打算把后续收拾工作推给倒在客厅装大爷的那位。
这么一想,王声小狐狸奸计得逞般哼哼两声。
在电磁炉上煮了二十来分钟,菌汤咕嘟咕嘟开锅,开吃已然傍晚,白气上升绕着灯打转,形成散不开的雾气。
戴眼镜的人不好吃火锅,刚靠近点,便什么都看不清,王声干脆取下眼镜搁在旁边。
“你看得见啊?”苗阜打趣道。
“我是近视不是瞎!”
苗阜听言又开始笑,他就是特别想笑,王声正吃菜呢,抬眼看到对方也不吃菜,看着自己直乐,心里有点发毛,紧张地放下筷子。
“你有病吧。”
“你吃你吃。”苗阜装作没事人,低头吃丸子。
“我怎么感觉这里面有套呢?”王声拿起手机,之前苗阜就偷偷拿自己手机在微博、朋友圈发些没羞没臊的东西恶作剧,搞得七大姑八大姨都跑来“问罪”。
没事啊,王声放下心,接着吃吸满汤的蘑菇,看就看吧,还能盯出花来。
“王声啊,你就没打算找个女朋友?”
苗阜突然冒出这句话,说完自己都有些后怕,但还有些期待地等着下文。
“找不到,你要给我介绍啊?”
“不是,哥就觉得你这么好的人,是吧,怎么就能和我一样打光棍呢。”言下之意就是,咱俩要不在一起算了。
“苗阜。”王声放下筷子,一脸严肃地看过去,“我家里人成天催就算了,你别给我找不自在。”
“这不是兄弟间聊天嘛。”他瞬间怂了,闭嘴吃饭。
“倒是你赶紧的,长得这么蹉跎,晚几年没人要了就。”
“滚滚滚!我年轻着呢!”
王声看苗阜撅起下嘴唇哈哈大笑,“您真不要脸!”
“朋友给我说喝酒那地方菜特别好吃,昨天啥都没吃成,明天咱一起尝尝呗。”
“成啊。”
吃过饭,两个人顶着圆滚滚的肚子一同下楼,苗阜丢下家里乱糟糟的摊子,非要开车送人回家,平时二十分钟的路程,硬是开了半小时。
电台里放着老狼的《恋恋风尘》,两个人都有意无意跟旋律哼起歌。
车停在小区门口,王声摆摆手准备下车,苗阜却魔怔似得拉住他手腕。
“咋啦?”王声回头不解地看他,突然明白了。
两人认识小半年,从陌生到熟识,对方欲说还休的时刻已有几次,人对友情和爱情的方式从刚开始就有本质差别,之前他只是隐隐约约察觉,答案在心头默默酝酿,稍有成型就被自己匆忙灭掉。
苗阜不是喜欢自己吧?
“回去小心。”他终究没勇气说出口,松开手。
“你......”王声心里哽了一根刺又怕自己自作多情,但事情到这步,无论如何都得说开。
都是聪明人,仅仅点到为止就该了然于心。
苗阜大脑一片空白,知道自己暴露了,侧过身正视王声,四周黑漆漆的,唯有街灯照亮了眼前的小块地方。
“你觉得我怎么样?”
“好。”王声说得是好话,但语气已经冷下来,坐得端端正正,直视前方。
“在一起行不行?”他的声音小到几乎连自己都不听见。
沉默,快要把人杀死的沉默。
半晌,王声推门下车,苗阜不敢动,更不敢追,只看着那人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的,过程却平淡了些,他原以为会有其他更激烈的场景出现,连打架都预想到了,可对方只留下一串省略号,可怕的疏离感。
王声的短信跳出来:明天有事,吃好喝好。
他点了根烟抽,吸进口的却是浓浓的郁悒,不痛不痒,只剩下苦,把人裹在不可思议的沉重里。
【5】
王声知道苗阜一直没走,他发完短信站在窗边透过窗帘缝隙望下楼,看见车里烟火忽明忽暗。
又抽烟,不知道谁前两天还说要戒烟,谁抽烟谁王八蛋。
这人怎么样?还行。他在心里自问自答。
这人对你怎么样?不错。
和他在一起开心吗?开心。
你喜欢他吗?
王声从来不怕得罪人,什么事都当面说得清清楚楚,但刚刚在车上分明犹豫了,他以平时最讨厌的模棱两可的态度回答了苗阜,既没给希望,也没到绝望。
大家都是成年人,没空搞欲拒还迎那套,赶紧给个痛快。
但直至对方绝尘而去,他依然没拎清最后的答案。
因为两家店伙计见老板交好,私下自然多了走动,王声摊开账本,不动声色地听对面人聊闲天。
原来是原料地出了问题,出差了,管不得几天都没人影。
再见苗阜已经是半个月后,春夏之交,由凉转热。
王声坐在店门口新摆的桌前翻书,余光瞥见熟悉的奔驰停在隔壁,苗阜下车跑到副驾驶给人开门,车上下来一位年轻人,从王声的角度看不清那人长相,衣着却显年轻,或许还是大学生。
小鲜肉都不放过,苗阜你还是人吗?
王声目送两人有说有笑走进玉石店,眼神却没落回书上,他看见桌面茶色玻璃上自己正皱起眉仰视过来。
胖了。他摸摸自己的下巴想。
一连几天,王声有意无意瞥见那青年七、八面,这没办法,谁叫这人成天就呆在旁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初见时,他只看见到对方的衣着,现在他注意到青年的确很年轻,倒不是说自己多大年纪,只是五六岁的差距太明显了。
很健气的长相,有两次扔垃圾看见这人围在苗阜旁边,哥来哥去,笑个不停,不自主令他想到生机勃勃。
王声挺想上前和苗阜打个招呼,但每次看到这种场景又望而却步了,人家正和小年轻好着呢,你去自讨没趣干嘛。
月底,当铺盘点到凌晨,跟伙计锁好门,看见玉石店还亮着灯,打发其他人先走,自己走过去。
店里只有苗阜一人,或许也是刚刚清账,留下来做收尾工作。
“王声?”
他本来只是站在门口望一眼,见没事正打算回家,却被叫住。
“还没下班啊,您辛苦。”看见苗阜,只得硬着头皮回了一句。
“你不也这样。没事要不要来进来坐坐......”
他看了眼时间,还是跨进门,和苗阜并肩坐在沙发上。
尴尬地寒暄后,王声终于受不了了,这是找不痛快来了,起身想走,手被苗阜拉住。
“别走。”
“起开!”
“你别走。”
“嘿,我还治不了你了!”王声再是文化人也压不住暴脾气了,一脚踹过去,把对方踢倒在地。
居高临下,才觉得这人比之前瘦了一圈,大方脑袋就是吃亏,平日都没发觉。他又觉得自己太过分,君子动手不动手都读狗肚子里去了,赶紧把人扶上沙发,没想到苗阜又抓住他的手,比之前还使劲。
“你说你想干嘛吧。”王声卸了力,无可奈何坐好,由他抓着手。
“我走了这么久,你就没想我?”
王声嘴角勾起近似嘲讽的笑容,心里泛苦,轻轻摇头,“苗老板,天晚了,您不怕小鲜肉等成腊肉?”
“什么小鲜肉?王声我今儿给你交个底吧,我就是喜欢你,你可以不答应,但你别想躲着我。”
“吃着锅里的看着盆里这么不要脸的事,您不能吧。”
“谁吃着锅里的了!”苗阜有些激动,“老子都禁欲得快出家了!”
王声盯着他,没接话。
“卧槽我知道了,你说小天那小子吧,成天跟我屁股后面转那个?那就是个小孩,他也想做玉石生意跟我学习来了,他爸和我爸几十年的朋友,我找谁都不能这么作死不是?再说那小子今天多大,二十?二十一?”
“行了行了,嘴太碎。”王声一记眼刀让人闭上嘴,“再说我哪躲你了?”
“我每次见你都苦大仇深的,我都不敢搭腔。”
“可要点脸吧。”王声举起被抓得死死的手晃了晃。
“王声啊,你说我追你能追到吗?”
“我哪知道......”
王声别过脸嘀咕,耳廓红了一圈。
“吃宵夜去嘛?”
“吃什么吃,走了。”王声终于把手抽回来。
“我送你!”
“不用!”
“那我明早来接你!”
“起不来。”
“那你多久起来?”
“没完了!”王声看他一眼,“九点半,你敢让小鲜肉跟着我把你大脑袋卸下来!”
【6】
在和王声正式在一起前,苗阜已经费劲巴拉追了他半年。由于早把话说开,这种小心翼翼地付出和接受的行为只是为了帮对方迈过心中的坎,虽然辛苦,但也乐在其中。
他们像每对经过漫长时间考验的发小般了解对方,却又有不同于朋友间的亲昵。刚开始王声很介意身体触碰,仿佛两个男人做任何动作都会让人觉得奇怪和矫情,后来却习惯了温情脉脉的对视和语絮间无法忽略的火花。
突破发生在春节前的夜晚。
王声凭一己之力收到了上好的古董摆件,赚了一大票,各种手续办了好些天,忙得昏头转向。
尘埃落定时,他独自留在店中扫尾,工作结束后懒懒地后靠在椅背上不想动弹。夜已经如此深,耳边没有一点声响,再抬头才看见苗阜的车停在门外,人坐在车里借着车灯翻一本之前从自己手里顺走的小说。
“你怎么来了?”王声锁好门,走上前敲敲车窗,看见对方脖子一缩被吓了一跳,心情好起来。
“没喝酒,吃完饭就过来接你了,这么晚肯定没车。”
“恩......”王声坐进副驾驶,抓了把车里放得坚果吃,十分满足,“苗阜,我饿了,咱们吃点什么去吧。”
那天晚上风像刀子一样贴着皮肤割过,两人坐在大排档哆哆嗦嗦点了堆烤串,还难得喝了几瓶酒。
酒精作用下,身体软绵绵的,车是不能开了,本来打算走回去,没想路过通宵营业的私人影院选了部最近很火的文艺片。离开校园后王声再也没因为除工作原因外通宵过,他真的很累,却拼了命想延长此刻的时间。
放映厅房间不算小,容纳两人绰绰有余,当黑暗中仅剩投影仪和屏幕的微光,莫名让人觉得温馨又狭小。
“王声,我再看下去我要 睡着了。”苗阜一向不太喜欢慢节奏的文艺片,苦苦支撑半小时,越来越抵挡不住困意,只能试图和旁边人说说话。
“王声,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看,他们要按我说的做就没事了。”
“这首歌我听过,但是忘记名字了,你知道吗?”
“......”
王掌柜揉揉太阳穴,恍神儿以为对方不经意说了段顺口溜,皱起眉头看过去,正对上他委屈的表情,眼睛卡巴卡巴看着自己。
“你要么睡,要么闭嘴。”
“你就不能和我聊聊剧情,你这样闷声看不困吗,要不......”
没等苗阜说完,王声侧身亲了他一下,蜻蜓点水似的,舌尖不下心碰到对方下嘴唇,随后端正坐好,装作面无表情继续看电影,默默感叹耳边终于清静了。
卧槽?卧槽?
这是个幻觉吗?
苗阜维持刚刚被亲的姿势愣了好几秒,什么都不敢说,瞬间提神醒脑,甚至兴奋得下楼跑圈。
两人各有所思看完电影,回到家,再也玩不动了,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苗阜被人捅醒已是下午,一睁眼看见王声睡眼惺松坐在床沿揉眼睛,迷迷糊糊反应过来自己睡在王声床上,又想起昨天意味不明的吻,如果那真的算亲吻的话,心里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昨天喝得有点多,头疼。”斟酌半晌,他决定先胡说八道。
“嗯。”王声应了句。
“你要不要再睡会儿,可不敢像小年轻作死了吧?”
王声点点头,躺下钻进被子里,苗阜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但又觉得如水到渠成般自然。
苗阜握住他的手。
“在这么下去非猝死不可,前几天看了条自由行的线路,你来不来。”王声闭着眼睛轻声说。
“缺个司机啊?”
“缺个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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