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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的后裔

来源:要发发知识网

猪的一生要如何度过,这是大花长期以来思考的问题。

大花是猪,但他最瞧不起的动物也是猪。而在猪中,他尤为鄙视与自己同住一个猪圈的兄弟姐妹,他在心里暗暗称他们为“蠢猪”。

在大花看来,除了吃就是睡的蠢猪们是整个农场里最没有追求的动物。牛耕田,马拉车,猫捉耗子,狗看大门,母鸡下蛋咯咯叫,公鸡打鸣喔喔喔……大花一想到这动物们各司其职,各谋发展的画面,心里就甜滋滋的。他爱这种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的生活图景。可惜上帝居然允许猪诞生于如此美好的世界,他想猪到底算什么呢?动物吗?放屁,他狠狠地骂道,猪根本不动,吃!睡!吃!睡!无需动,懒得动,猪不是动物!猪,呵呵,一堆肥肉罢了。

令大花悲哀与矛盾的是,他自己也吃,也睡,也长肥肉,但他想要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动物”。于是大花想了一个折衷的方案,该吃还得吃,但只吃七分饱;觉也应该睡,但不是一吃完就睡;肥肉它要长也拦不住,但要每天都去跑圈,努力减肥。

不过,大花毕竟是猪。是猪,就摆脱不了猪的劣根性。好吃懒做乃猪之天性也,他难以克服。故而此套计划实行起来常常要打折扣。大花为此很是苦恼,他批评自己意志力薄弱,与那群蠢猪没多大区别。但他细细思索,便稍稍释怀了些,蠢猪和他的差距还是蛮大的,他们是断然不会这样反思的。自我批评是大花增强自信的有效方法之一。

为了进一步提高自己的“猪生境界”,大花决定改名。大花的名字由来简单,他一出生就长着黑白相间的花纹,爹妈便唤它大花。俗气且愚蠢,大花评判自己的名字时同样毫不客气。因此,改名是必要的,然而究竟改一个怎样的名字,大花认为需要慎重考虑。大花本想取材神话故事,借鉴猪中先贤猪悟能之名,改名花悟能,但又觉得太过猖狂,有对“圣猪”八戒不敬之嫌,并且也缺乏创意。

但大花不愿就此搁置了他的改名计划,他找到农场里最有学问的动物——乌鸦,向他请教改什么名字好。乌鸦站在高高的树梢上,俯视着大花,他听完大花的请求后,瞅了瞅他的鼻子,脑海里竟浮现出另一种与猪有那么一丁点相似的动物。

“不如就叫大象吧。”乌鸦说。

“大象?象是什么?”

乌鸦对猪没有什么好印象,他敷衍道:“象是一种动物,你没见过,很大、很高、很壮。和你一样都有一个长鼻子,当然他的比你的长得多。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大花又问道:“象吃得多吗?”

“多,当然多,人家多大啊,十个你也比不上他一个。”

“噢,”大花若有所思,又问,“睡得多吗?不,我是问吃完就睡吗?”

“不可能,只有你们猪才会吃完就睡。”乌鸦已经很不耐烦了。

“那,他们……”大花脸上渗出汗来,但仍硬着头皮问道:“他们经常活动吗?”

“废话! 你当人家是猪啊!”乌鸦瞪了他一眼,飞走了。

总体来说,大花对这个新名字是满意的,但他并不觉得有多开心,乌鸦那厌恶与嫌弃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在大花的内心划下了深深的伤口。

名字或许并不重要,大花想,倘若我一直以来就叫大象,乌鸦也未必瞧得起我。猪就是猪,总是被轻视、被嘲讽,换了名字也无济于事。名字不必改了,大花另有了想要迫切改变的东西,那就是猪注定一生都要受欺侮,遭鄙弃的命运。大花为自己的伟大想法而兴奋得失眠了。

空想易行动难,大花不是神仙,猪的命运不是他想改变就能改变的。他知道,若想让其他动物对猪的态度改观,当务之急是提高猪的素质。而提高猪的素质要从改变猪的生活方式入手。可是猪同胞们都已经过惯了吃了睡,睡了吃的懒散生活,不愿改变。

“难道你们就甘心被其他动物瞧不起吗?”大花质问他的兄弟姐妹们。

他们说:“你想多了,动物们都很喜欢我们。”说完这句话,他们中已有大半沉入了梦乡。因为他们刚刚吃过今天的第十五餐饭,困了。

既然改变不了别人,那就只有先改变自己。大花继续节食、少睡、运动。虽难以每天坚持,但日子久了,大花还是减掉不少肥肉,并比从前更强壮,更有力了,一身紧绷的肌肉让见了他的动物深感诧异,都以为他病了。大花嘿嘿一笑说:“大家伙儿,我可没病,我身体棒着呢。”说完,他一把夺过老牛的犁,跑了起来,半个钟头就干完了老牛一天的活。“这小子是想抢我的饭碗啊!”老牛很生气,不过他瞟了眼大花的粗壮身躯,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大花给农场主助理——老狗叫去批评了一番。他说大花帮老牛耕田完全是瞎胡闹,是破坏农业生产,并要求大花回去好好反省,明确自己的职责范围。

“报,报告领导,我,我不知道自己的职责范围是什么,我根本不……不知道要做什么具体的工作”大花颤抖的声音里潜藏着被压抑的怒火。

老狗不假思索地说:“猪的职责就是吃、睡、长肉,这就是猪的工作,是猪必须完成的任务。”

“凭……凭什么?”大花鼓起勇气追问道。

“就凭你是头蠢猪”老狗终于骂出了口。

大花没料到自己也会被称作“蠢猪”——他最为痛恨的动物。他恨不得冲上去咬碎老狗的狗头,可一看到老狗那寒光闪闪的尖牙,大花的怒火瞬间冷却了。是的,我是蠢猪,大花想,在所有动物眼中,猪和猪是没有区别的,无论猪是否愿意,猪即蠢猪,猪必然是蠢猪。有那么一刹那,大花想到了死。

数日后的一个夜晚,大花从农场里消失了,动物们传言他被狼吃掉了,母鸡们声称在猪圈里看到了大花的骨架和半个脑袋,蠢猪们仍旧吃饭睡觉,对任何说法都没有表态。


两年后,大花回来了,他的身后跟着一只野猪媳妇和一群野猪崽子。他自己也长得跟野猪有几分相像了,以至于动物们没有认出这个突然出现在农场的他,还以为是野猪来闹事,全都吓得惊慌失措,四散奔逃。

幸亏老狗及时赶到,控制住了局面。他早就得到人类的指示,要求他组织猪锻炼身体,从生产肥肉向生产瘦肉转型。可老狗深知蠢猪们是极难领导的,他不知该如何开展工作。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大花的归来可谓是解了其燃眉之急。他立即招呼狗下属们去安排大花及其家属的住宿,并在办公室里接见了大花。

“大花同志……”

老狗刚一开口,大花就打断了他:“老狗,我只是回来看看,待不久。”

老狗不怒不恼,他微笑着点点头:“我懂,我懂,大花同志,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农场永远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回来。当年我……”老狗喉头一紧,仿佛哽咽一般:“当年我还年轻,对很多事物的认识不够成熟,对你有偏见,让你受了不少委屈,我……很后悔。”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大花的语气冷若冰霜。

“事实证明,你是对的,猪的生活需要改变。”老狗语气真诚,态度恳切。

大花却摇摇头,依旧用那冷冰冰的语气说道:“不用改变,猪就应该吃了睡,睡了吃,猪的任务就是长肉。”

“可现在政策变了,”老狗凑近大花,低声耳语,“这样一来……就……所以我想请你……”

大花略加思索,也放低声音道:“那么如此这般……你赞同吗?”

“这般甚好,甚好!”老狗抚掌大笑。

翌日清晨,老狗向全体动物宣布,他不再兼管家畜科的工作,家畜科科长一职转交大花担任。动物们对此安排极其不解,他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不过最后都接受了这一事实,毕竟谁当科长对他们来说区别不大,他们的生活与工作依然照旧。过了许久,他们才发现农场里的蠢猪似乎都不见了。一番打听,才知道是大花安排蠢猪们上山参加什么“特别训练营”,带队的正是大花的媳妇儿。蠢猪们这一走就是半年,只有大花隔三差五上山与妻子团聚,并视察工作进展。

在此期间,大花也没有闲着。他充分利用职务之便,着手改革家畜的生产工作。他整肃纪律,明确赏罚机制,逐步纠正家畜科以往敷衍了事的工作作风。经过大花一段时间的努力,羊毛、牛奶的产量均有提高,老狗在几次大会上都对大花提出了表扬,还给他涨了工资以示嘉奖。不少家畜开始主动依附、巴结大花,大花也在暗地里培养了一大批亲信,并不局限于家畜,鸡蛋房、信鸽队、捕鼠科……各行各业,大小部门都遍布大花的耳目。动物中有好事者不知从哪里探听到大花和老狗结的那段梁子,他们私底下添油加醋,议论纷纷,将这段陈年往事传遍了农场。正当动物们都觉得老狗的日子快不好过了的时候,大花却对老狗愈加尊敬起来,常常向其请教工作,态度之谦虚谨慎如同刚入职的秘书一般。当然老狗是不缺秘书的,而他的四只狗秘书早已与大花称兄道弟多时了。

半年后,大花媳妇带领群猪回归农场。他们减掉了赘肉,肌肉结实,精神抖擞。动物们望着这群身强体壮,健步如飞的蠢猪,不,他们已经不敢再叫他们蠢猪了,他们望着这群“猛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猛猪”们纪律严明,对大花和大花老婆唯命是从。

猛猪如同留学归来的海归,颇受农场管理层重视,在老狗的支持与大花的领导下,猛猪们开始参与对家畜的管理,并在各生产单位担任重要职务。曾经的蠢猪一跃成为农场里地位最高的阶层。

动物中甚至开始流传这样一则传说,说大花并不是猪,他本是象的孩子,只因机缘巧合才流落猪圈,证据就是他的长鼻子。不过多数动物都没见过象,关于象有长鼻子的概念也只是见多识广的乌鸦教给他们的。乌鸦说:“你们看,一般的猪能有这么长的鼻子吗?”这么一说,大花的鼻子好像是比其他猪长那么一点,动物们便渐渐改口叫他“象科长”了。

一年后,老狗提拔象科长做了农场副助理,分管家畜科。又过了三年,老狗急流勇退,宣布退休,象科长自然而然接替了他的位置。动物们都很赞成这一人事安排,因为他们觉得能被一只象的后裔领导是一件很体面、很光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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